了身達命

了身達命(上)

名成利就  處處高懸歡迎旗幟

貧困潦倒 在在施捨白眼難堪在破碎家庭成長的孩子,有的不務正業,淪落江湖,內心裡一味地怨天尤人,將寶貴的生命消耗於罪藪之中;當然,也有許多勵志圖強,忍辱營生而腳踏實地的兒女。
我、便是生長在苦難不幸的家境中;十歲不到,游手好閒的父親,因酒後車禍去世,母親以清晨賣菜,白天賣檳榔維護一家大小,五個人的最低生活費用。

我們的家,是一處與墳墓為伍的違建戶,集磚、瓦、鐵皮組合之大成,佔地不到二十坪,聊供避風躲雨的棲身之所。

我是長子,弟妹年幼,最小的弟弟才三歲;母親受過高職教育,沒有特殊專長,是一位逆來順受、委屈求全的善良婦女。或許,父親的不務正業,游手好閒,即在於母親的太過善良;使得造成有異於常態,鎮日價一片紛擾,儼然像個「丐幫」似的家庭,展現的是既亂又吵的生活環境。

長子的地位與處境,往往設定在「典範」和「榜樣」的指標上;可惜,曾經在這個有男主人卻無好典範和好榜樣的家庭中,促使我早已不能分辨「孰好孰壞」,如何取捨;甚至已經到了「好壞無標準」,「對錯都一樣」的地步。

從小,父親給予我唯一的人生信念只有一個「錢」字,至於「錢」的使用價值,得到的方法,在父親的心目中通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就行了;耳濡目染,自然很容易就深刻於腦海之中。如果,我的思想觀念裡,還潛在有一份「善良」的話,那便是母親用慈愛的眼淚,培育而成日後的靈智種子,構成發芽而茁壯的是母親所期盼於老來能得安養的大兒子身上。
二十三歲最是剛烈的年齡,具有盲瞑的勇氣,魯莽的衝勁;倘使能做到不在意「榮辱」和「得失」,是很容易成為人生轉捩點的動力,為未來的希望而能開創璀璨的前程。這一年的夏末秋初,承蒙江湖大哥的青睞,攜我到美國加州南部的一處分公司,充當「業務」跑腿的連繫工作;說得明顯一點,做為大哥代傳口諭的老么!老么的身份在幫派中,其地位雖然不高,但權勢卻是非常特殊的,所享有的待遇相同於大哥府第中的成員;尤其是獲得大嫂重視的話,幾乎可以像大哥的兒女一般,擁有太多的優厚空間。

基於這些可遇不可求的機緣,我很順利地進入社區教會大學就讀;的確,這份恩惠歸功於大嫂,她像母親一樣關懷我,疼愛我;據大嫂私下透露,她這麼做,無非是想替大哥多少積些陰德。

進入大學之後,我這個老么原有的任務,交給了另外一位華裔美籍青年;同時,大哥得大嫂的建議,正式收我做唯一的養子,彌補他們膝下但有一女,沒有子嗣的遺憾。當然,幫中海內外人口很多,年輕的小伙子也不少,何以唯我雀屏得中?據大嫂告訴我,這位刁蠻任性的掌上明珠,沒有人管得了她,即使最具「霸氣」的父親,也拿她毫無辦法。倒是我加入這個家庭之後,綽號小祖奶奶的席娜、林。頗能與我將就相處,加上我比她大三歲,以

及混跡江湖中有意無意累積的許多經驗;的確,相較之下,她對我不僅產生了一種妹妹依賴哥哥的情感,甚至到了還真有些崇拜的趨勢。

自從大哥大嫂正式成為我的養父母之後,我與席娜的感情,彼此緘認除了像兄妹般的親,更增添了一份不因環境而染污,以母親作依皈,為林家開創於海外另一番有意義的事業;也就是說,幫派中的是父親的事,林家(我原本也姓林)的事,由我們兄妹合力開創新天地;當然,欲達成理想,兄妹二人首要之務,便是把書讀好,完具專業性的最高學位。

在這個講求專業與學位的時代裡,尤其是華人生存於西方的社會上,如果沒有特殊才能,是很難生存於社會的;當我們兄妹倆,很認真地稟報父母,說出了初步計劃,以專業和學位打下穩當的基礎,然後再看情況而開創事業。

年逾半百的江湖老大,似乎警覺「家」在變了,「人」在變了,出乎意料地變得「正常」了;他深知這一切完全歸功於常年禮佛持齋的妻子,加上一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養子,使得他打從心底感激,感激天,感激佛菩薩。

正因為這種改變,老大也開始把幫派與事業作了調整;以「人盡其才」的方式,建立起兩個截然不同的機構,相互之間,可以說是涇渭有別,清濁分明。雖然,調整的過程,難免遭遇許多阻礙;但是,老大以婚姻組成家庭,家庭須要安定,才能使後半輩具有幸福,安享餘年於溫暖而終生。

的確,只要是人,沒有人不希望有個安定的家,享有家的幸福和溫暖;最後,事業歷經兩年,以貿易為業務,逐漸上了正軌;幫派仍然保留架構,唯一最新的作法,以每一到兩個小家庭為成員,於各國各州郡的唐人街,分別從事不同的商業行為,包括百貨、成衣、餐飲、娛樂、出租車等各種行業。

表面看來,都是從商的生意人,實際上,某些行業仍然改不了作奸犯科的劣行;老大懂得個中厲害,但也只有睜隻眼,閉隻眼,多少放任一點,讓那些不受拘束,游手好閒的光棍兒,在某些夾縫中多些生存的空間!

不過,已往那種單純的幫派作風,歷經兩年大幅度調整,不到三年的時間,確然展現的是另一種新氣象,新作為;即使是那些零散的個體戶,在現實的環境中,為了營商而謀取利潤,一些太過昭彰的劣行,也隨著收歛多了。

時光迅速,已經遠離幫派的我,與小妹大學畢業後,同時考進了研究所,修學不同的碩士學位;小妹選修教育管理,我則專攻法律,兄妹二人相約從碩士到博士,立志五年必須圓滿完成;雖然明知辛苦一點,但想到「回頭是岸」和「開創前程」,林家未來的希望,必須全靠我們兄妹二人擔負,也就甘之如飴了!

了身達命(中)

五年的研究生,每天多半守著圖書館,閱讀參考書,蒐集資料,寫報告,準備論文;有時候,帶著漢堡、薯條和水瓶,直到圖書館下班,才懷著豐收的心情,兄妹二人驅車回家。

回到家裡,如果不是周休二日,通常養母都會準備精緻的消夜,一家四口,邊吃邊聊,倒也倍感溫馨;尤其是養父母那臉上的笑,一份非常的安慰,透著如春陽般的笑。

每當這種情景,若是局外人,有誰會想到,這家的男主人,竟然是黑社會幫中的老大;當然,更令人驚訝的是我這個研究生,居然曾經是幫中的老么哩!

人間事,變幻無常,即使是我自己,作夢也不會想到,從一個混混,不到幾年的工夫,能蛻變成力爭上游的莘莘學子。

記得完成碩士學位的那天,於夜深人靜時,我非常感性的給母親寫了一封信,信中的內容是這樣寫的:

敬愛的母親大人:不孝兒遠渡重洋,置家人而不顧,身為長子的我,讓 母親艱苦家計,兒子除了慚愧之外,這些年留給您與弟妹的只有一份懺悔和難堪;正因為如此,幸運地際遇善緣,以前的那位林老大,以及他那位虔誠信佛的妻子,他們認我作養子,並且好心的供我求學。

如今,不僅完成了大學教育,日前也修完了碩士學位;現正升入博士班,我唸的是法律,希望將來做個服務社會的律師。

母親!感謝您的養育之恩,尤其是每當夜闌人靜時,兒子的意念中,總是忘不了您對我流著眼淚的淒苦之情。媽媽!敬愛的媽媽!兒子當初年少無知,害您整天耽心驚駭,惹了不少的麻煩,做了不少的壞事;雖然,那些行為惡劣而愚癡,可能是受了周遭環境的影響,加上父親許多不正當的觀念和作法;但是,幸虧我有一位善良而偉大的母親,給予我潛意識裡栽植的善良種子,才使得際遇善緣,不僅有機會改邪歸正,更能有機會發奮上進。

母親!兒子現正在求學中,近幾年仍不能回台灣孝順您,奉養您;不過,請您放心,兒子已經覺悟到「了身達命」;再過幾年,等到學業完成了,雖然不一定是衣錦還鄉,但祇少我可以作弟妹們的好榜樣。

不多寫了,媽媽!請您保重;並請您轉告弟妹,希望他倆如果有機會讀書的話,就認真的多讀點書;不然,找份正當的工作,或者留在母親身邊幫忙。我祝福他倆!更祝福您!

不孝兒信雄 叩上

信寄出去之後,不到半個月,母親寫了封回信;信中字句不多,滿紙遍是淚水,浸毀了所有的字跡。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極而泣?或者是思兒情切?無論如何,總歸都是慈母的心,深深的愛。

母親啊!我無言,但有愧疚!我哭了,傷感的哭了!席娜善解人意,安慰著我。

養母知情,她也哭了。養父要我回一趟台灣,我婉拒了;原因是學業沒有完成,不想因此而降低了成績。

不久,學校開學了;讀書、寫報告、圖書館找資料;為了爭取每一篇報告都是「A」,我必須加倍努力!

已往荒廢的日子扼煞太多,一旦善緣既具,便會常興後悔,必須抓緊每一個可遇不可求的現在;記得某一本書上曾說,「後悔」的最好藥劑,就是不讓自己再有後悔的機會。

我原本沒有任何的宗教信仰,可能是養母的感召,她不僅感動了無惡不作的丈夫,而且還建立了一個原本不可能有幸福的家,使得充滿了溫馨與和諧;雖然養父仍舊是幫中的權威老大,但自從作了以「商」為「事業」的調整以後,在加州華人社會裡,蛻變成經商有成的,頗受人尊敬的董事長。

想到佛教,回想過去在台灣時,母親每天清早在市場裡擺菜攤子,不到中午菜市收攤;母親的第一件事,便是用腳踏車把未賣完的菜,加以整理之後,立刻送到她皈依師父的講堂,供養常住師父們,聊盡一份供養之心。在當時看在我的眼裡,心念中昇起的是頗不以為然,總認為「人各有命」,憑什麼給予他(她)們不勞而獲呢?

記得有一次母親刻意多進了許多蔬菜,不到晌午便提前收攤,將多餘的菜叫我幫忙送到講堂去;原本就反對母親的作法,當然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但經不起母親的「拜託」,只好隨順母親,踩著三輪板車,一同送菜去講堂。

到達講堂,母子二人加上講堂裡的師父,七手八腳的把菜搬上二樓廚房。

「明天觀音法會,我祇是盡點心。」母親聽師父們感謝她發心,非常不自在的說:

「阿秀!妳不是說,希望見見老師父嗎?剛好老師父現在有空!」一位女師父說:

「是呀!我的福報不小,麻煩妳通報一下。」母親說:

「不要緊,老師父很樂意見妳!」

女師父說完,用對講機向老師父稟報後;隨即領著我們母子,轉入右邊的二樓客廳。客廳陳設很簡單,但有一套藤製桌椅;老師父坐在一張木製藤墊的較大椅子上,見了我們,極為親切地招呼著。

「這位是妳的大少爺是嗎?」老師父說:

大少爺,當我聽到這樣的稱呼,心中有點感到諷刺的意味;但從老師父的語氣中,卻是那樣的平和而誠懇,不由地也就釋懷了。

「你叫什麼名字?」老師父問我:

「林信雄。」

「老師父,這孩子不求上進,個性又很倔強,請老師父開導他。」母親的話,像一顆顆的子彈,不僅刺痛了我,也傷了我的自尊。

「不能這麼說,我看他倒挺聰明的;如果多讀些書,會是個有出息的智慧人!」老師父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意,毫不著痕跡地說:

「他就是不肯讀書!」母親數落我。

「不會的,只是機緣未到;妳很可以放心,他將來自己會知道怎麼做!」老師父的話透著玄機,而且很中聽。

「感謝老師父,但願他不負所望;不打擾您了,這就向您告辭。」母親說完,很虔誠地向老師父頂禮膜拜。

 

了身達命(下)       云

見過老師父的一星期之後,林老大帶我到美國的加州,不久就變成了林老大夫婦的養子,而且還幸運地進入大學唸書;莫非老師父有過人之處?他所說的:「只是機緣未到。」

一語中的,不僅善緣巧遇,而且亦如老師父所說:

「他將來自己會知道怎麼做!」

人的命運如此奇妙,冥冥中似乎早有定數;多少年以前,我是個江湖混混,每天猶若賭命的日子,打打殺殺,幾度出入看守所,於管區警局,前科累累;雖然重罪不犯,醉酒滋事卻是派出所的常客。

如今是高等學府的研究生,而且還是唸法律的;這在人生舞台上,的確扮演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

想到母親,想到養母,兩位都是虔誠的佛教徒;我的際遇,從惡緣轉變為善緣,是否?兩位母親的善心功德,真的承佛菩薩的慈力,一直在加被庇佑著我呢

不管怎樣,生我的母親,育我的養母,在我的生命裡,是兩位大恩大德的偉大女性;洵然,沒有兩位老人家,便沒有林信雄這個人;尤其是從壞到好,從惡到善,能說不是兩位老人家所積陰德所至,而產生的一份不可思議的力量!

正因為如此,在未來的學業道路上,我必須好好把握;一則為了酬報母恩,一則為了開創新猶,我將勇往直前,在人生多變化的順逆環境中,做一個支配自己生命的真正主人!

也因此,我開始閱讀母親寄來的許多書,全都是老師父的著作,著作中包括了現代學術界最熱門的禪學與心學;尤其是許多以佛法詮釋的人生哲學;初看起來,像是文藝小說,仔細閱讀時,蘊藏者生命的真善美,透示出生活的價值觀,標出人生於世應該走的方向和目標。

世人認定的佛書,著重於勸人向善,或者是鼓勵人念佛往生西方,或者是導引人廣行布施做功德;以前,我也有著相同的看法,自從陸續閱讀老師父的著作之後,才發現佛法的精深博大;甚至其中有許多堪稱「奧義」的作品,的確不是過目即能了然,必須反覆思考,一讀再讀,才能略窺堂奧!

母親,她的婚後一直多坎坷,所處的環境更是惡劣;我想,她能逆來順受,百般忍耐,而且從不怨天尤人,這跟她親近老師父有著莫大的關係。可見人生於世,所處的環境,所交往的人,很容易改變為人處事的思想和觀念,影響所及,更涉及後代子孫;我便是最明顯的寫照,真實的身經體驗,雖然年不滿三十,卻歷練了有若四十以上中年人的見地。

想想,佛法中所說的「緣」,亦如老師父的著作中所釋義:

「緣、雖然有好有壞,而發揮緣效用的,則全在於每個人的修養深度;舉凡具有高深修養的人,壞的可以轉化成好的,反之,好的亦很容易轉化成壞的!」

的確,即使善緣處處,又有幾人願意把握它一旦惡緣現前,不都是一個個隨波逐流嗎!至於「緣」的「轉化」,不僅有賴際遇,更須及時覺醒!

無論是好緣或壞緣,覺醒了,壞的可以變好,好的更加提昇。

猶記年少時,母親的慈愛,認為祇是許多的囉唆,母親的眼淚,認為祇是厭惡和麻煩;心念中唯一理由十足的話就是:

「總是那麼不瞭解現代的年輕人。」

什麼是現代的年輕人?天曉得,不過是一些很在乎現實卻不肯務實的無知者;要花錢,從不願老實去賺錢,殊不知沒有辛勤的耕耘,何來豐碩的收穫更糟糕的是現代年輕人,往往誤解了:

「要拼才會贏!」

所謂的「拼」,認作不擇手段,拼了人格,拼了性命,但求達到目的;亦如現前的亂象,各行各業,各個階層,似乎唯有一個「拼」字,才能有錢有勢有地位;真的,放眼豎耳,在在處處,人人都成了拼命三郎!

拼,並非是競爭。拼,可以不在意道德。競爭,講求公平。競爭,以修養為實力。

拼,偏於武力與野蠻。競爭,著重文明與理性。

時下,如果不能糾正這種錯誤的觀念,久而久之,很可能以訛傳訛,造成台灣未來不正確的本土文化;基於武力與文明,野蠻與理性的認知,台灣的國際地位,不祇是經濟的發展,以及外匯的高額存底,更重要的是傳統的美德,屬於真正「民主」的國風。

在歐美流傳著一些評論說:新加坡有民主沒有自由。

台灣有自由卻沒有民主。香港則有民主也有自由。

可見一個國家的實情,來自世界各個國度的看法;無論是從歷史、文化、政經、國防等任何一方面,唯有國家的作法,社會的風範,百姓的表現,在在洋溢著安和利樂,才能肯定於世界的富強之列!

因此,民主理國,法治優先;但能如此,立國可以唯民是主,社會必定秩序井然;基於這種事實,我選擇了研讀法律,其實來自個己切身之痛;從小沒有機會學習真正的民主與自由,更不懂得什麼是法治精神,加上沒有良好的家教,以至生命浪費了二十多年。

時也命也,畢竟我還算幸運的;所謂回頭是岸,及時覺醒,未來的時和命,仍然可以勤學;美好的前程,應該是可以期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