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冰心

賴居士大德：
匆匆的又過了二年，再次收到你的來信。誠如你說的：「時間過得真快！」古人說：「朝如青絲暮成雪。」如今我也有同感了。想當年，少年十五、二十時，滿頭青絲，滿懷理想、希望；但感覺只一轉眼的時間，雖然仍舊一事無成，卻已是兩鬢斑白，垂垂老矣。的確，歲月不饒人，人生，有幾個二年好過呢，如果不懂得把握時間的話，最後只落得「老大徒傷悲」了。

幾年前，你因為同鄉有個號稱大Ｘ之虎的人，向你借錢，不但賴賬不還，還三番兩次迫害你及你的家人，騷擾你開的餐廳，甚至砸毀你的汽車。你忍無可忍，因而找他理論，不幸槍枝走火，釀成對方父子雙亡的悲劇。地方法院判你無期徒刑，你上訴到高等法院時，因為有和解，加上鄉長念你並非蓄意殺人，其情可憫，帶領鄉民簽署陳情書，大家為你陳情。你在法庭上，又能真誠懺悔認錯，請求審判長給予你改過自新的機會。法官因而酌情改判三十年徒刑。

本來疑似山窮水盡，忽然又出現柳暗花明。誠然如佛經所說：「業報現時，非空非海中，非入山市間，無有地方所，脫之不受報；唯有懺悔力，乃能得除滅。」又說：「世有二健兒，一者自不作罪，二者作已能悔。」也因為你能真誠的懺悔，讓法官對你法外施恩，給予減刑。

發監執行時，獄方的主管、長官又很照顧你，使你讀空大，修「行銷服務業」的課程學分。你也許願要用功讀書，以彌補過去學識的不足，以後出獄，能為社會做點有意義的事，這種發心是很值得讚揚的。

雖然，你以前和大Ｘ之虎之間，結下非常惡劣的緣，這次因為你的誠心悔過，又有鄉長、鄉民、法官、獄方長官的照顧、幫忙，種種善緣具足，證明溫情還是滿人間的。只要你能洗心革面，表現良好的話，還可以提早假釋出獄，再次開創美好又有意義的人生。因此，你更應該珍惜這些善緣，用一份感恩的心，感謝所有愛護、關懷、照顧你的人，在獄中努力充實自己的學識，出獄後，有謀生的能力，還能回饋曾經幫助過你的人，及饒益更多的人，不讓美好的人生留白，也讓生命活得更有意義。

你說現在服刑期間，練習寫毛筆字，還用來抄寫佛經，更發覺寫字能使心浮氣躁的脾氣慢慢改變，心也會平靜下來。這是一舉數得的好事，一者培養正當的休閒娛樂，使心靈有所寄託。二來，可以發現我們凡夫，原來都是心猿意馬、躁動散亂，不能專注於一境，正可以收攝心念。三是抄寫佛經，能從其中學習成佛成菩薩的道理方法，及效法他們的大慈大悲；進一步，解而後行，修正自己身口意的行為，使缺失越來越少，於自己、於他人的傷害越來越低，最後只有饒益，沒有任何的傷害，這就是在修行了。

其實要想收攝自己的心念，改變心浮氣躁的脾氣，最好的方法，就是佛教三無漏學之一的定學。所謂的定，簡單的說，就是收攝心念，專注於一境，不使它散亂，如五停心觀等等。初學者再於其中運用禪那的方法，觀照自己的起心動念，去蕪存菁，所謂「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或是「已生惡令斷、未生惡令不生；已生善令增長，未生善令生。」等等的觀法，把心念訓練成為一個稱職的守門人，與道相應、與生死有關的，或好的、善的才放你過關；壞的、惡的念頭絕不通融，馬上予以調整。偶而念頭跑掉了，立刻發覺，再把它抓回來。

剛開始修定靜坐時，難免散亂、坐不安穩，或是腳疼、屁股痛，這都無大礙，最忌諱的是昏沉打瞌睡，或落入空亡，也就是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沒有內涵，怎麼有機會見道。所以家師雲老禪師才說，過去在大陸叢林的禪和子們，流傳一句話：寧願胡思亂想，也不要昏沉打瞌睡。

上面說的，是佛教三十七道品的四念處、四正勤，及正念、正知，此外還有四神足，乃至到八聖道分，這些是大小乘通修的。又有六波羅蜜、慈悲喜捨等等大乘行門，都是在定的前提下，去運用思想、發揮智慧，修正自己的身口意，化解煩惱，顯現菩提，而達到了生脫死、成佛成菩薩的目的。

要想改變惡劣的命運，或者說，要想改變凡夫輪迴生死的宿命，必須徹底改造、調整自己的心性，這才是根本之道，而不是改名、改風水，或改變陽宅的方位。現在法令規定可以改名，連姓氏都可以改從父姓或母姓。有人為了改運，一連換了好幾個名字，結果倒霉依舊倒霉，惹人厭仍然惹人厭，窮光蛋還是窮光蛋。如果從修正身口意、改變自己的牛脾氣，和壞習性下手，效果就不一樣了。因為業報影響命運，而業報有現受業、生受業、後受業的不同。有的業力強大，今生就會感報；有的則是來生才受報；更有的是要再經歷多生，乃至百千劫，才會受報。俗話都說，大善大惡能改變當生的命運；何況是學佛修行，有修有證，連輪迴生死的宿命，都能突破、超越，當然可以做命運的主人，而不會成為命運的奴隸了。

眼耳鼻舌身五根，如同工具；意只是運作者、驅役者，它不能做決定；心才是主宰者。又心如國王，意如將帥，眼等五根，如五營兵士，這是一般的說法。如果就心受染污，起貪瞋癡，造惡業時，眼等五根如賊兵，意如賊將，心就是賊王了。擒賊必先擒王，賊兵賊將自然瓦解；招安了賊王，部下必然跟進。所以，如果說到修行是修正身口意的行為，自然也就包括了修心養性。家師雲老禪師說：「修有搜集、培育、耕耘的意思。」「修是調整、調理、調適。」又說：「修行還只是在訓練的過程，修養是已經完成的內涵。」

曾經受過良好訓練的心，就像穿鼻的牛，被繫上了繩子，溫馴的聽從主人的號令，牠不會壞人苗稼，還會耕田、拉車，讓主人種下菩提苗，將來結無上正等正覺的佛果。沒受過訓練的心，就不同了，如桀驁難馴的牛，偷吃農作物，壞人莊稼，還用牛角鬥傷主人和周遭的人，更不可能乖乖的幫人耕田、拉車。

要訓練我們的心，必須依靠佛法戒定慧的修養，簡單的說，戒是「有犯錯的機會，能做到不犯。」定是「於亂中而能不亂。」慧是「有迷癡時，而能使不迷癡。」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或不淫）、不妄語、不飲酒，是在家、出家學佛者，共同遵守的最基本五戒，它能使人往生善趣，保有人身，更能做無上菩提的資糧。凡事冷靜沉著，不急躁、不冒進，不意氣用事。不以眼見耳聞就直覺反應，或立即做決定，因為眼見耳聞既不可靠，也不可信；多用大腦，想一想、再想一想、多想一想，進一步認識瞭解，思慮周密而後行事，缺失必然減少許多，更不會造成遺憾、後悔，所謂的「事不三思終有悔」。這就有點定跟慧的樣子了。

「緣」這個字，的確巧妙，它強求不來，該來的也擋不住。就像你在信中所說的，以前因為你以園藝造景為副業，常常來甲仙看樹，每次都經過天岳山，也都看到了祇園寺的招牌，我們卻緣慳一面，你從未進寺結緣，因而感歎造化弄人，當面錯過了太多的學佛機緣。正應驗俗話說的：「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我則認為「緣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強求來的緣份，不相契也不相應，話不投機半句多，反而成了惡緣，自自然然，水到渠成的緣，已經經過多時的醞釀，時機成熟，反而能契理契機。

就如同有人問家師雲老禪師：「一生中，以什麼心態過日子？」他老人家說：「一切隨緣！」又說：「結緣但不攀緣。」結緣是緣來了，但不拒絕；攀緣是沒有緣，刻意的去攀。只是善緣來了，要懂得珍惜把握。就好比你不嫌棄我是個沒沒無聞的出家人，喜歡聽我講的道理方法；而聽完了，看完了，還要腳踏實地的去做才對。惡緣來了，雖然不好過，家師卻說：「與其一味的否定、逃避，不如進一步去認識了解。」然後有所發現、突破，就能化解惡緣或煩惱。雖不一定是百分之百沒有傷害，至少傷害可以減到最低。

禪宗講求「把握當下，抓住了，就是你的；把握不住，只好當面錯過。」家師解釋「當下」兩字，叫做「每一個現在」，也就是說要把握住每一個現在。他老人家更深入一層的闡釋說：「過去已經過去了，計較執著後悔也沒有用，還是不能改變既成的事實；未來還沒有到，不必去編織，更不用擔心害怕；要把握住每一個現在。現在把握好了，就等於把握了過去和未來。因為現在會成為過去，未來也會成為現在。」懊悔過去的種種，於事無補；憧憬未來的美景，又太不切實際；現在的一切，才是最實在的。

就如前一陣子，大家流行一句話：「明天會更好。」家師說他很不贊成，「今天都好不了了，明天怎麼會好？應該是今天比昨天更好才對。」人有希望、理想，無可厚非，那只是一張藍圖，還要能化為實際的行動，去努力奮鬥、打拚，而不是付諸於數不清的明日。果能如此，美侖美奐的高樓大廈，或溫馨的家園，甚至版圖橫跨五大洲的事業王國，乃至學佛修行，成佛成菩薩，都會美夢成真。

你說你立下一個心願，要好好讀書，補修大學學分，出獄後能為社會做點有意義的工作，這是很好、很具正面意義的心願。因為人之所以會犯錯，都是緣於智慧不夠。所謂智是一切的知識經驗，包括世間的和佛法的。運用智，發揮成有饒益性的力量，化解煩惱，顯現菩提，叫做慧。所以家師才說：「學佛就是學智慧，有智慧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又家師雖是個大修行人，至今仍奉行「讀」這個字，一輩子做學生，讀不同的人與事，既使是小孩或小事。世俗人也說：「活到老，學到老。」我們家鄉也有句俚語說：「吃一歲，學一歲。」如果真能持之以恆，不緬懷、懊惱過去，不憧憬、等待未來，腳踏實地的把握住每一個現在，努力奮鬥的話，一定能成功，將來還是大有可為的。

最後以家師的一句法語相勉勵：「生命的意義，在發揮生活的價值；生活的價值，在饒益眾生的生命。」期望你的願望早日成真，讓你的生命發揮出真正的價值，去饒益更多的人，畢竟大乘菩薩利己利人、自度度人的發心，也是從這種心願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