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禪人在天涯

文/恕

撿拾這則禪公案來思索,是因為這次菩提寺的禪修營,智湛法師在「靜坐、經行與跑香」第一堂課便拋出「麻三斤」給大家參。茲列舉公案如下:
 僧問洞山:“如何是佛”?山云:“麻三斤”。(碧巖錄》第十二則)

 雪竇頌古:金烏急,玉兔速,善應何曾有輕觸?展事投機見洞山,跛鱉盲龜入谷;花簇簇,錦簇簇,南地竹兮北地木,因思長慶陸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咦?

垂示:殺人刀,活人劍,乃上古之風範,亦今時之樞要;若論殺也!不傷一毫。     若論活也!喪身失命。所以道: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學者勞形,如猿捉影。且道:既是不傳,為什麼?卻有許多葛籐公案?!具眼者,試舉看!

白話譯文:
有一天,守初在廚房量胡麻,有學僧來請示:「如何是佛?」
洞山守初禪師因為正在量胡麻,所以就順口答道:「麻三斤!」
如何是佛?這一句麻三斤的回答,可說截斷千古的懸案;因為如何是佛的問題,實在不易說明,儘管眾多發揮仍是分別意識,不如一句麻三斤,告訴你佛是不要解釋的!那時,學僧不懂這個回答就跑去問智門禪師道:「為什麼說佛是麻三斤呢?」
  智門禪師道:「百花盛開,如織錦美麗。」學僧仍不懂,智門禪師又道:「南地竹,北地木。」學僧更是不懂,又回到洞山守初那兒,把經過告訴洞山守初禪師。洞山守初很嚴肅地說道:「錯的固然是錯,對的又何嘗不錯,即使有理,無如於佛性何?」

一、花簇簇,錦簇簇,南地竹,北地木。因思長慶陸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註一)


 洞山的麻三斤,是一個有名的公案,自古以來,多少人參這公案,越參越遠,因為麻三斤不是情見識解,你說它沒意義,可又含藏著佛法,“平常心即是道”,也許那時洞山剛好在秤量胡麻,有人問他:「如何是佛?」洞山即曰:「麻三斤」,因為佛的問題不易說明,話外玄機,說似一物即不中。況且「筏尚應捨,何況非法」,倒不如信手拈用,隨興點染,回他一句麻三斤,截斷問者的分別意識,不是更親切!佛不就是覺悟?遇事觸物只要心明識淨,即如智門禪師所道:“百花盛開,如織錦美麗。”開展出“花簇簇,錦簇簇”的佛性盎然。「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佛法是遍處不藏的,冷暖濃淡,苦甜酸鹹,都需自己實在去體悟。
 有人比喻參公案喻「打水漂」,拿一片扁平的小石向水面橫掠過去,它會像蜻蜓點水彈跳飛翔,在水面一連串的跳躍,以致打出十幾個水漂。那麼我們且以老和尚曾經的說法:「麻三斤剛好48兩」,近似佛陀說法的歷史出發,一機接一機。有說“麻三斤”是“戒定慧三學”、有說麻三斤是“三大阿僧祇劫”、也有人說是“三藏十二部”。一重公案多般體會,各有因緣、境相、體用的異同,「南地竹,北地木。」但都能隨類解脫,這會兒就讓我們帶著麻三斤走進生活的小巷曲弄,閱歷現實的深淺情境,看看法在那裡?

二、金烏急,玉兔速,善應何曾有輕觸?

  在這次禪修營中,「慧六班」分配在大廣場經行跑香,麻三斤豐富了我們的心靈舞台,掂一掂這三斤麻就像童玩,一根繩子、兩隻巧手就可以變化多種玩法,但是遊戲一結束,何須執著那五花八門的造型與創意?“繩是繩”、“我是我”,所謂法者不離因緣生滅,也只是“應機說法”而已!不須執著,一切可歸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以你說「善應何曾有輕觸」?終日吃飯不食粒米,成天穿衣不著一絲一縷,雪竇禪師答「金烏急,玉兔速」,其實與洞山的「麻三斤」半斤八兩,都是不輕酬這問者,如鐘在扣,大扣大應,小扣小應,不敢輕觸。那天我問了慧六同學:「經行跑香時有沒有參“麻三斤”?還是任其雜念妄想?」有位同學道出心得:

1、「日出、朝陽、金烏,夕陽、餘暉、玉兔。參禪人在天涯!」

2:「夕陽伴我經行跑香,心卻空空無法思想,佛為何物?是生活,是智慧,是化解人生的種種妙方!」

3:「是因、是緣、是自然性,總是一剎那!如何把握那一剎那,豐富自己,照耀別人,讓“麻非麻”、“麻是麻”,不即不離,有體有用。」

呵!說什麼「金烏急,玉兔速」,彷彿一切就在這一剎那,猶如一團泥,想捏塑什麼不是問題,只不過捏來捏去,搓來搓去有何新意?可不許鸚鵡學語,學洞山說法!我答「椅子」也可以!該坐則坐,當機立斷,可見頓悟之機不在旭日東昇或夕陽西下,而是如雲老禪師所云:「剎那間的剎那,方是著力緊處!別疏忽於“當下即是道”的任何機用。」因此,禪修營不論經行、跑香或靜坐、參禪....分秒剎那中都有菩提般若,端視你把握多少?雲老禪師還在《禪的智慧》(三)言說:「夕陽不言人老,黃昏總愛說珠黃;明朝旭日昇起,可是依舊皇皇!」

 

是以,禪不在尋找答案,說東道西,就像「金烏急,玉兔速」,急速得讓你抓不著!洞山禪師的「錯的固然是錯,對的又何嘗不錯,即使有理,無如於佛性何?」

沒錯!只陷在對錯相對中,與“佛性”有何關?佛就在當下,當下即“心、佛、眾生”一體。何不切實去修行、修養,他日必能“無心妙悟”?思量即乖,而且靠別人破參永遠只是隔靴搔癢而已。

 

三、殺人刀,活人劍,乃上古之風範,亦今時之樞要

我佛應眾生根器,開啟 “八萬四千法門”,所謂殺人刀,活人劍通古今,自是一般寬曠,令有情無情隨縛隨解,這如麻的法門,猶如繁複的資訊,多元參考運作才能開發內在的潛力,即是樞機與風範,但若論殺也!不傷一毫;若論活也,喪身失命,實因「應機說法」,破迷得悟,殺活予奪,我執、法執都須放捨,上下、裡外都滴溜溜的,何處惹塵埃?
  看到一則笑話「鹹魚飯 」,算是麻三斤的外一章,說給你聽:
  早上六點是上英文課,全班最用功的阿力坐在老師面前第一個位置。老師教:「SUSPECT,嫌犯」。阿力立刻在筆記寫上「鹹飯」。老師不小心瞄到阿力的筆記,但又不忍讓她難堪,就提高音量:「SUSPECT,嫌疑犯!」只見阿力遲疑一秒,似有頓悟提筆將「鹹飯」改成「鹹魚飯」。老師再喵完後差點暈倒,於是提高音量說:「是犯人的嫌疑犯!」,阿力聽了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再加上三個字「飯冷的鹹魚飯」。因為阿力聽媽媽說用隔夜冷飯炒出來的比較好吃,老師再也忍不住了,惡狠狠的眼神盯著阿力,我說是「有一位嫌疑犯!」
  阿力用顫抖的筆跡慢慢寫下「魷魚味鹹魚飯」,老師只好走到阿力身邊, 然後手按阿力的肩膀說:是那種「罪大惡極要死的嫌疑犯!」正值青春期滿腦想著食物的阿力,怯怯地塗掉先前所寫,然後改成「嘴大餓極要食的鹹魚飯」。看來,八成是老師發音有問題,讓你笑一笑解千愁。

此謬誤脫線的情境,吃緊處還是「上樑不正下樑歪」,一錯就錯到底,可見開始那一念多重要!就像人的起心動念,造作成業亦或造作成道?「南山竹、北山木」,往往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水懺》:「智者先覺,便能改悔;愚者覆藏,遂使滋蔓。」同樣的土壤、不同的氣候、環境,若不知溯本源流,對症下藥,無謂的葛藤越扯越多,開出來的就不是簇簇的“花”和“錦”了!在《法句譬喻經》中,佛陀因弟子周利盤特的修行經歷,有為大眾說了一偈:

  「雖誦千章,句義不正,不如一要,聞可滅惡。雖誦千言,不義何益,不如一義,聞行可度。雖多誦經,不解何益,解一法句,行可得道。」

所以,何謂佛?說是一物即不中,指可不是月!《指月錄》云:「佛法在甚麼處?千人萬人盡是覓佛漢子。於中覓一個道人無。」可見只要把妄想顛倒、思量分別、知見解會、欣靜厭鬧的心一時按下,萬念束為一念,像麻三斤可以做成一根繩子,培育慧命,發揮價值;但若不小心束縛自他,「學者勞形,如猿捉影」,剪不斷理還亂。各位大德!「什麼是佛?」麻三斤一似長安大道,舉足下足,無有不是,當下承擔即得。

四、於生死岸頭得大自在,向六道三生中遊戲三昧

  另有一位同學讓我忍俊不住,她說:麻三斤,我問一個同學,她說:「不知道!」再問第二個同學也說:「不知道!」第三個同學還是說「不知道!」。這也奇!麻三斤居然掂出三個「不知道」!後來得到一個結語:「麻三斤?不就是“麻”了“三”條“筋”!」有人腿子功不行,三天禪修營需盤坐,不通的筋絡在作怪,下盤酸痛,筋都麻了!一旁有人說:「我的膝蓋也麻得不叫膝蓋!」第三位說:「腳踝已麻得像“麻雀的細腳”」。如此三個人不就「麻了三條筋」!

原來每個人的外在與內在都有上演的戲碼。能回轉、返照向外馳求的心,做到筋不麻,那必須平常撥出時間靜坐,讓身心能靜與淨。等參出“麻三斤怎麼用時?”就能明白洞山和尚的婆心了,讓每一個節骨眼,筋都沒有不順,凡人與事都看得順眼,這時的麻是搓揉過、訓練過的,方能大機大用,發揮饒益價值,就像老禪師在《禪的語絲》中說:「認命的人,無奈於逆境;顛倒的人,處境過於順利;講求修心養性的人,克服逆境,珍惜順境。」所謂佛者,「離一切相即名諸佛。」

「跛鱉盲龜入谷」,為何跛盲?就因展投機被順逆的相對所轉,若能將順逆境打成一片,超越分別,菩提便如電光石火顯現,不是比「麻了三條筋」還更暢順、舒活?

五、靜處鬧處常以麻三斤提撕

禪修營在第三天圓滿,午後一點左右,學員們提著行李紛紛賦歸,我正好倒完廚餘,蹲在不二門前不遠的花圃洗手,就跟台東的燕琴居士打個照面,遠道而來的她看起來法喜充滿,單刀直入的撂下這麼一句:「好想抱個佛回家!」我說:「好!那就抱個“佛”回去吧!改天再還我一個“麻三斤”!」
  其實,管他是佛、是麻、還是三斤,都可開闊視野,拓展思路,照亮前途。當時的我正抓著水管準備洗手,必須小心不能噴溼了她!雖然禪修營動靜一如,當然有飯有菜!但是萬一在路上有明眼人問:「給妳飯吃的人,是不是水太多了?」這可把麻三斤當成了“陳貨賤價”,但求脫手!固然麻三斤這公案折騰經年,就如雲老禪師《休庵禪案》中說的:「洞山畢竟非土坑,任天崩地塌,狂風暴雨,卻有他的“麻三斤”在!信不?黃河水清,不是漫天泉溢,也不是冰霜雨雪封;而是那賢聖臨濁世,有殺人的刀,也有活人的劍,任他積石如山,也將安祥寧靜!」
 好一個“安祥寧靜”!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只不過你有你的,洞山禪師有洞山禪師的。“善應何曾有輕觸”,船過水無痕,就這麼著,靜處、鬧處不妨以麻三斤提撕!殺活同時,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肯嗎?

註一:南泉化,陸大夫名亙,以「宣州觀察使」入院下祭,卻呵呵大笑。院主問:「大夫何不哭?」亙云:「道得即哭。」主無對。亙大笑云:「蒼天蒼天,先師去世久矣。」後來長慶聞云:「大丈夫合笑不合哭。」雪竇借此意,用大綱道:「你若作這般見解,正好笑,莫哭」(雪竇對於「只管在洞山言語上尋討,或“佛”字上作商量的人」也慈悲提點,不要被麻三斤所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