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毓秀

悄悄的告訴你                                                                                                     

親愛的呂老師：                                           

感謝您大力的“牽教”與無微不至的照顧，讓我順利的踏上教書的神聖職場。
師恩浩瀚，豈是一字“謝謝”能了？對您的諄諄教誨、耳提面命，感激之情非寸筆可罄書殆盡，再次衷心說聲：「老師！真多謝！」
新世紀、新希望
在此謹祝老師

　健康　

　　如意　

　　　　　學生珍敬上

某一日翻開箱匧，不經意的發現了這封信，又似回到當年鐘聲、朗朗書聲、操場奔躍笑鬧的身影交織的教職生涯。尋著記憶的幽徑，那一張張燦爛的笑臉又浮現在腦海，一年年我讀著他們，彷彿讀著青春的花朵，也讀著自己的名字「毓秀」──與育同音的「毓」；不斷開發智慧，喜悅，生機與日俱長的「秀」。

執教生涯與學生共譜美好，的確是人生一大福田，學生任一道細微的表情、心緒的變化，看在我這美術老師的眼裡，都是一幅美好的作品──純真是畫、懵懂是畫，哪怕青春的叛逆，也是一幅色彩強烈對比的畫，數十年的夫子歲月，手上的畫筆從未停歇，只為，年輕的心思奔躍；只為，驚心動魄的青春狂野，是親也是喜！

要為世界命名的他
打開心中的校園紀事簿，想起某個燠熱的午後，校園瀰漫著一股悶熱的氣息，上課鈴聲早已響過，但學生猶無法平抑那份躁動，就在班長喊「起立、敬禮、坐下」後，突然一句戲語迸射，引得全班哄堂大笑：「“水”姑娘來了！“水”姑娘來了！」原來這班國一生，有位學生特別調皮，平常挺愛給老師取奇奇怪怪的綽號，藉以引起別人的注意，同學笑得越開心大聲，老師越不堪其擾，他就越有成就感。

一陣嘩然後，全班沉靜下來，瞪著好奇的眼睛看著我，好像等著看我怎樣處罰他，是直接訓誡一番還是交由班導師處理？但我心裡早已給自己打一劑強心針，因為佛法談「假名安立」，一切虛幻不實，又何須在意“水姑娘”為啥物？喜怒、美醜只須穿過就好，何須掛意、動怒？如果一句“水姑娘”並無不敬之意，那麼他的調皮只是青春期的異想、叛逆或與環境的習染有關，既是青春期的精力過剩，又何須強化此言行？
再者，綽號也者，只是他對老師的印象，如果因此打壓他，可能會造成情緒的反彈，所以必須要有耐性、包容他，捨棄權威，放下老師高高在上的身段，像對一個老朋友般關懷不減，讓他不致有負面的案例與記憶。

就此做「止觀」、「返照」後，我覺得彷彿已在瞬間完成一幅灑脫自在的心靈油畫，超出有限的框格及線條、色塊，但既是美術老師，我還是有義務告誡學生：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接受你這份「禮物」！因為“美”是一種奇思巧藝，無低俗、戲謔、傷害的成份，如果自認為“美”，卻引起別人心裡的不快，那只會減損「美」的感動與力量；「美」之含有意境，蘊藏內涵，唯有懂得表達，並能引起別人的共鳴、激賞，那才算真正擁有“美”！

從此，這位學生的言行收斂許多，再加上每堂美術課的隨機教育，對「美」的啟發與探索，漸漸的令他生起對“美”的好奇與渴想，課餘他還常拿畫畫作品到辦公室找我。有一次鄰坐的同事還半開玩笑的說：「呂老師！那個很仰慕你的小孩又來了！」事實上，他上其他老師的課偶而仍會搗蛋，也許相較之下美術課比較輕鬆，所以他經常把內心的話向我吐露，我說的話他也會去思考，因此，在他一幅幅的畫作裡，我能夠嗅到青春花朵的蓓蕾、聽見年輕生命在繪畫中的交談，彷彿歌聲悠揚行過，說不盡的青春正盛。

陪他們走過青春
九十二年一月底，我終於要退休了，就在學校為退休老師辦的一場簡單、隆重的儀式中，我告別校園，放下教鞭，聚完餐後打算拎著背包離開學校，邁向人生另個里程。誰知行經走廊，正準備穿越穿堂時，突然閃出一道身影，原來是一位我曾經教過，聰明帶點早熟的學生，現在已升上國二。他好像在柱子後面等了一會兒，知道今天是我在校園的最後一天，帶著疑惑的口吻依依不捨的說：「老師！您真的要退休了？我不相信！您看起來還這麼年輕。」

我想他會覺得我年輕，是因為平常我跟他們互動時，會用他們的語言交談，所以好像跟他們同一國，常常那麼一句──「你怎麼了？」掛在嘴邊，是拉近彼此距離的最好方法，每當師生關係僵化時，幽默的表露「我認輸了」或「真是敗給你」，那股輕鬆的氣氛，他們反而會摸摸頭皮，不好意思的降溫火氣，鬆開拳頭，露出腼腆的微笑，好像告訴你：「老師！我知道錯了！謝謝您在那麼多人面前給我台階下，下次我一定會改過！」

一向我教學的原則是：春風化雨，就是要讓學生願意親近你，彼此心頭透亮，生命才有一份逍遙，也就是說多一份尊重與瞭解，他們會向你揭示生活裡的驚喜與煩惱；否則硬碰硬，就會像一幅美好的畫面，畫著、畫著，突然狂風吹襲，雨陣急撲，一切亂了，亂了．．．．．所以同理心是非常重要的，只有站在他們的角度，考量他們做不到的原因，以活潑、生動，隨機啟發的方式代以嚴峻的責罰，才有教學品質可言，所以為人師者一定要常記著自己也曾經當過小孩。

人生無不散的筵席，面對眼前這位純真無邪、稚氣未脫的孩子，我感覺深意千重，該如何跟他道別？我拍拍他的肩膀說：
「老師教書近三十年了，現在也應該把這個位置讓給別人，對了！你最近還好吧？」
他知道我要離校了，故意的擺擺頭說：「不好！一點也不好．．．．．．」眼眶有點紅，表情帶著失望，話未講完就跑掉了。
「怎麼會呢？應該會更好的！」我望著他消失的身影，正想看他方才交到我手上的一張親筆畫，斗大的兩個字──「祝福」迅即映入眼簾，我覺得應該回一封信給他，給他打打氣，願他多發揮自己的長處，不論是快樂、憂傷、失望、得意．．．都要畫出心靈的成長，不要辜負青春的美好。

當我加緊步伐想要走過穿堂時，再次凝望公佈欄上活動的訊息及成績的揭示版，像三十年執教的日子，密密實實的塞滿背包。沒想到才走幾步，又一群學生奔上前來圍著我：「老師！老師！退休後您可要常回來看”偶”們哦！」一雙雙圓睜著的眼眸，好像滿天盈亮的繁星，從中可透視他們的坦誠，是的！就是這珍貴的赤子之情，渲染我生命的畫布，我一直以為是我陪他們走過青春，沒想到反而是他們賜我無邪的童趣。

「老師您真的以後都不跟”偶們”玩了嗎？真的？．．．．」
「我又不是玩具！去！去！去！要玩的話，找你們導師玩！．．．」話未說完，引來一陣笑聲，也沖淡了離別的氣氛，突然的我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告訴他們：
「老師送你們的禮物就貼在公告欄上，等會記得去看喲！」
「每次都這樣，什麼跟什麼呀！貼在那邊一年了，都會背了，不信的話“偶”背給你們聽───不管他人對不對，自己一定要對，做對了是應該的，做錯了趕緊懺悔。」
「ｇｏｏｄ！就是生活公約裡提到的一字訣──“誠”，別光是背也要做得到！再見！」
「老師啊！您要去哪裡啦？人海茫茫，“偶們”會“粉”想念您的！」
「我上千佛山去！跟你們一樣當個學生去。」
「千佛山．．．．．？！」
沒錯！觀罷一局「傳道、授業、解惑」師生對奕的步步好棋，退休後的自己，決意專心投入千佛山的學佛班，當個義工，與廣大的眾生結緣。

結緣千佛山
基於老和尚平實、道地的宗風教誨，佛法才是我心靈落腳的故鄉，我決心親炙佛法僧無價寶，以千佛山的家風作為自己學佛次第的初階，實證實養。目前，在千佛山擔任協會的理監事，慈善基金會的董事，白雲書坊的值班義工，菩提寺的義工，般若寺圖書館的管理員．．．．．算算退休至今已兩年了，回首來時路，就這麼巧！

剛退休那年，值遇高雄美術館的大型園遊會，記得那時，我力邀一群美術同道義賣畫作，還做了一些漂亮的藝術蠟燭義賣。接著是九十三年老和尚九十嵩壽慶典，活動很多，在彩繪長廊這項大型活動中，我有更多的時間參與規劃、邀請各地畫家來參與盛會。

就是在千佛山多樣的學習充實了我的生活，無時不刻法味濃濃。記得一次在般若寺的展示中心值班，碰巧老師父走進來，慈祥的問我展示中心的一些事情，於有幸面對老師父的那一刻，我剎時返照自己：「親近這麼一位曠世難逢的善知識，我有沒有用心學習？有沒有表現出修養？」更細一點的省察是：「這段時間我都在做什麼？學到了什麼？」

因為生活中急閃而過的色塵片羽，很容易讓人輕忽躐過，不會多去返觀心地塵垢，如果只圖過得舒服，表面的亮眼，不在智慧、法上提昇，做好”心地法門”，那麼當煩惱來襲的一朝，如何實證修行的工夫，展現自他饒益？因此，觀照自心、省察自我，好比畫畫上的留白，能延拓出另一層畫境，閃迸創意，與美偕行。基於簡單事理背後，常有繁複因緣的變化，我從畫畫體悟佛法，讓時間的沙漏滴落在鏡花水月的觀照中，讓內心有更深邃的探索。

在千佛山，不管是動態或靜態的課程與活動，皆是充實與喜悅呵！繪畫之路無止境，修行、修養亦無邊，而禪境無窮，面對生命之畫，有了佛法的浸濡，善知識的引導，我想──我漸漸的知道該如何下筆塗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