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鍾玲】

甄教授帶的登山隊，走完一個冬天，已經是2012年的春天了，港九新界的山徑，能力所及的已經走遍了。甄隊長上網查到某登山隊分享的一條路徑，由西貢郊野公園的北潭坳樹林進去，翻過兩座山到高流灣，路程兩個半小時。高流灣是個小漁村，有一家海鮮酒家，可以在那兒吃午餐，又有渡船通黃石碼頭，歸途便利。甄隊長想隊上有兩個腳程弱的，她們必能勝任兩個半小時的路程。

一行九人在北澤坳雜林外探了兩個入口，都走幾步就無路。終於找到那個林木掩住的入口，在密實的林中往上爬。馮晶想草居然高到她肩頭，枯草鋒銳如刃，頭上是密林，她有點驚恐，還好隊友在前方傳來衣服與草刃磨擦的沙沙聲。

好不容易爬出密林，登上小山頭，眼前一座陡四十度的山，環山腰一條小徑，不巧前兩天下雨，小徑化身險徑，泥濘溼滑，一不小心會滾落山谷。馮晶心驚膽跳一步探一步走完險徑，到達一座大山的山腳，隊友不見蹤影，只留下她與左友莉。前面幾塊石頭上坐著五個人。問他們有沒有看見七個人，說普通話的。他們說十多分鐘前上山了。問多久才到達高流灣，說還有兩小時，登上這座山，再走過一個草嶺才下山。

她們兩人終於登上山頂，雙腳已經軟了。但在山巔一看，卻目瞪口呆，那不是山巔，而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草原上平地升起幾個山壟，像是韓國的皇陵，壟前只缺塊石碑。左方是一座像鐮刀尖的山峰，就是著名的蚺蛇尖。馮晶看見蚺蛇尖山脊上有五隻小蟲在蠕動，竟然有人登上蛇頭。在草原上走了半個小時，越走越覺得自己渺小，小螞蟻似的。突然海在前後左右出現了，山海處處交接，天穹透藍，長坡入海斜千尺，群島浮波列四方，真壯觀，她感到自己渺小如微生物。前面有七個人臥在草地上看海看天，原來是隊友在等她們。

下山的路彎得像腸子，路邊石陣似地都是大石塊、小石塊。彎了幾個彎，又只剩下馮晶和左友莉。下到山腳下終於回到文明世界。山腳下一條水泥路，路盡頭有水泥階梯，階梯盡頭是海灘上十多間房子，想必是高流灣了。她們大叫：「甄隊長！」沒有回應，去查看那些房子，全是廢墟，一個人也不見。奇怪，是不是到達水泥路時應該左轉呢？隊長是怎麼說的呢？她們回到水泥路朝另一個方向走，進入密林，路旁有鐵絲網圍住，告示上寫「福音戒毒所」，朝裡面望，也沒有人，陰森森的裡面是不是住著吸毒者的亡魂呢？左友莉忙給隊長打電話，打很多次都不通。她們是否進入了幽靈的地盤？她們慌張地在水泥路上來回走了三次，終於想到了科學的解釋，在新界接近大陸的荒郊，電訊往往會失靈。終於兩人站定，分別給另外六位隊友打電話。奇蹟地接通了章教授，原來那個廢墟是蛋家灣，由蛋家灣右轉，走十多分鐘就會到高流村。當她們二人與隊友會合時，已經走了四個多小時。

●

2013年春，這隊人馬又走了一趟高流灣徑。馮晶覺得上山的密林長草沒什麼好驚恐的，山腰小徑一點也不險，在水泥路上更沒有鬼打牆。人是會被未知嚇倒，想像出很多可怕的事。唯有大山大海依然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