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鍾玲】

生命面臨大危難，會發出求救的訊號，時時注意周圍的話，會接收到這種呼聲……

娟娟喜歡親近大山，她跟明霞、慧美常作三人行，她們分跨教育、商業、公職三個行業，但到了周未，就結伴登山。任職花蓮市公所的明霞是頭兒，行程的策畫、開車，都是她一個包辦。這個春天，明霞說：「我請了夢清法師跟我們一同去，我們帶她去木瓜溪看美麗的山、石、瀑布。她由台東的道場過來。」

早上她們三個人開車到花蓮火車站，車站前立著一位身材高䠷，著褐色袍子，約三十多歲的比丘尼。三個人下了車，近看她鼻子高挺，一雙單眼皮的細長眼睛。明霞恭敬地對她雙掌合十，稱：「法師好。」娟娟和慧美跟法師點頭說你好。法師向她們一一合十。明霞在兩個月前皈依了夢清的師父，成為佛教徒。娟娟看見法師斜背著一個布包，右手執一支長柄鏟子，就私下問明霞：「為什麼帶鏟子？入山採中藥材嗎？」明霞說：「去到你就知道了。」

車子沿台14線木瓜溪畔一路西行入山。很快，大山羅列兩邊。她們過了銅門村，在派出所拿了入山證，過了崗哨，進入銅門水壩區，車窗外，見到溪的對岸懸崖上飛霧縹緲，不時垂掛著瀑布，就決定下車步行，欣賞山景。夢清法師的腳程不慢，緊跟在她們後面。娟娟忽然發現法師和明霞不見了。回頭看見她們二人在一百公尺後方，法師在公路旁正用鏟子掘地。

法師挖的小坑旁，有一隻小松鼠，半身是血，開腸破肚。法師把小松鼠放入坑中，用土掩埋牠，口中念念有詞，明霞告訴娟娟、慧美：「是往生咒。」娟娟想，壓死牠的司機根本不知道自己殺死了牠。路人，像她自己，根本沒有注意牠死在路上。即使有人看了，也只會想：「可憐啊！」或「好噁心！」只有法師慎重地掩埋牠，替牠做超渡儀式。佛教相信死後亡靈的存在，那麼小松鼠的亡魂可能一直就在牠屍體周圍徘徊，因慘死而驚嚇，因曝屍路上而哀慟，因法師的超渡而安寧。娟娟望著法師，她正在打平泥土，一臉專注。她對法師的愛心，感到欽佩。

忽然下起雨來，四個人回頭走，上了車，雨下大了，法師說：「我們回去吧，這雨看來是不會停的。」車往山下一開，四人沉默著，法師坐前座明霞旁邊，似乎在閉目養神。雨越下越大，矇矓中見到右邊是水，難道是岔了路，開到鯉魚潭？還在什麼河的旁邊？明霞減速慢行，忽然法師大叫：「停車！」明霞也驚呼一聲：「啊！」把車煞住。法師急忙開門下車，她們三個也沒撐傘就下車，卻呆立在那兒。

前面的馬路上躺著十多隻三十公分長的魚，全在柏油路上，在雨中，拍剌、拍剌地跳動著。路旁是暴漲到快溢滿的水，但水裡的魚怎麼會跑到馬路上？

法師用雙手捧起一條魚，把牠放入水中，對她們三個說：「快救牠們！」三人立刻加入救援行列。娟娟雙掌作鏟狀，捧起一條魚，可是牠馬上一躍，摔在柏油路上。娟娟看法師怎麼做，她先用一隻手輕輕撫摸魚，再很慢地另一隻手捧起牠，再用雙手捧，慢慢起身，一切都是慢動作。娟娟有樣學樣，好不容易把魚送回水中。四個人花了二十分鐘把這近二十條魚送回家。娟娟做了救命的好事，心情愉快。

四個人溼淋淋地繼續開車前行。娟娟說：「太奇怪了！魚怎麼會由湖裡跳到馬路上呢？」

慧美搶著說：「鯉魚跳龍門啊！」

學生物學的明霞說：「的確是鯉魚。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馬路的水都匯集到那個地方流入湖裡，在鯉魚眼中，那是個大瀑布。鯉魚本來就喜歡在瀑布下覓食，在生殖期更因賀爾蒙的分泌，特別喜歡跳躍。」

娟娟忽然想到：「法師，是你叫停車的，你怎麼知道路上有魚？你不是在閉目養神嗎？」

明霞說：「是法師叫停車，我才注意到路上有黑黑的東西在動。」

法師說：「生命面臨大危難，會發出求救的訊號，時時注意周圍的話，會接收到這種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