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玲/聯合報

慧娟把四菜一湯端到飯桌上，芹菜、銀杏炒豆乾，胡椒醃白蘿蔔片，海帶燉素雞，牛肉炒青椒，鮮筍湯，只有一道葷菜。三星期以前還是兩素兩葷。她腦海中出現常照師父在用飯前誦食存五觀：「計功多少，忖己德行……」時，臉上寧靜的神情。她叫道：「松，吃飯了。」

友松由樓上咚咚跳下來，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吃飯了，兒子一年多前去台北上大學，女兒兩個月前進了成大。他笑著說：「才跟女兒通電話，明天星期天，跟同學去關子嶺玩，到碧雲寺吃齋。」

慧娟說：「女兒有佛緣。」

友松說：「齋菜的確好吃，尤其是你做的。」說著喝一口湯，舔舔嘴唇，瞟她一眼。她想，這是先生在撒嬌呢！

慧娟一直在注意他有沒有挾那盤牛肉炒青椒，真的，到吃完飯他筷子碰都沒有碰，她想時機到了：「松啊，看你今天都沒有吃那盤葷菜，其實這六天都沒有吃葷。我可以以後只做素菜嗎？」

友松一半嚴肅一半開玩笑地說：「這是不是計算好的？」

她裝成生氣的模樣瞪眼說：「你什麼意思？」

他表情嚴肅起來：「你做的葷菜越來越難吃，是有意的嗎？」

她聲調也高起來：「你說我故意做得難吃，好教你斷葷？」

「以前你的葷菜在太太們中，沒有敵手，現在怎麼可能這麼難吃？」

她越說越氣：「你是說我騙你？我是佛教徒，怎麼會做犯戒的事？」

兩個人都氣鼓鼓地不說話，慧娟把盤碗收拾進廚房，一面洗碗一面想，常照師父說，有衝突時要反省自己，要忍住不要生氣，設法把問題化解，就是忍波羅蜜；松的想法也沒有錯，自己的葷菜為什麼退步到這個地步？

她走進客廳，捧著一盤切好的黃色西瓜、紅色草莓、青白二色的芭樂，坐在他身邊說：「你知道我受過五戒，不打妄語的，我現在說的都是真的，這兩個月來葷菜做得不好，是因為心中有嫌棄之意。不論我多想做好的給你吃，在我買肉，切肉，煮肉，聞肉味時，心中會出現動物被殺時候的恐懼和痛苦，心中很抗拒手上做的事，因此無法用心烹飪。松，抱歉。」

他微笑望著她：「娟，我也想通了。現在家裡只有我們兩個，我也吃素吧。更何況你做的比素菜館的還要好吃，只要營養夠就好。」

慧娟摸摸他的臉說：「我的好老公！」

友松把手臂環住她的肩，繼續看電視新聞。窩在他懷裡的她，心中想著常照師父做晚課時專注於施予的表情。她想什麼時候跟松說要去受菩薩戒呢？一個月有六天不能做那個，如何他才會接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