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恕

一個早晨，紫琴搭上這班往學校的客運，由於淡水到北投線上有許多國中、小學的師生陸續上車，所以車內像沙丁魚般的擁擠。她投下硬幣後就往車廂後頭走，一車的蘑菇頭，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司機扯著嗓門逢站必喊：「大家請往裡面走！後面還空空的！」

琴走到後面聽到了一陣如刺的男聲，唧哩咕嚕的，原來聲音是從一個大約六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發出，他操著外省口音唸唸有詞，不知受了什麼樣的打擊，憤恨偏激，話題從政治、社會治安一直罵到教育檯面：「你們這些沒規矩的學生，老師怎麼教的？真不知道國家養這些老師是幹什麼的？」、「教不好學生，哼！一群只會吃飯的老師．．．．」

「這是怎麼一回事？」學童的反應，有的瞪眼，有的視若無睹，有的好奇並在他背後指指點點的，甚至有的對旁邊的同學扮鬼臉、抿嘴偷笑，覺得新鮮好玩！車內一片亂哄哄的，司機到底知不知道這有違平常的景像？也許聽歸聽，一人服務公車又能怎麼辦？忙都忙不過來了，還管這些？大人們則躲瘟疫般，這一大早的噪音，最多只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閉目養神吧！事不關己，誰敢靠近啊？頂多嫌惡著臉，皺著眉頭，希望趕快得到解脫。紫琴也是這麼想，馬上就下車了，犯不著管這檔子事，再說人家會聽妳的勸？心中不禁嘀咕著：「早知道就不搭這班車了！等下一班車不是很好嗎？真是千金難買“誰知道”！」後來她乾脆把視線移到最後座的一排座位，哪知後座也有兩張曾經與她有過節的臉孔，「又是那兩個痞子！」

記得是上星期，正巧搭客運回家，一上車就看到後座有一個位子，但是鄰座那染紅髪的年輕人，嘴裡嚼著口香糖，一副吊而郎噹的樣子，抖動著腳並橫跨在隔壁的空位，一副山寨王攔劫的態勢。紫琴問：「這裡有人坐嗎？」明明沒人坐，他卻不懷好意，橫眉豎眼，要答不答的：「有人坐！」看他那兇神惡煞的表情與口氣，只好敬鬼神而遠之。好戲來了！就在下一站，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姐上車，他竟然把腳收起讓出座位來，並端正了身子，叫人好不生氣！好像車子是他家經營的，一肚子鬼。

真是倒霉的一天！感覺一車難受濁黏的汗氣襲來，一早不該碰上的全遇著了！恨不得趕快熬完這難堪的一幕，「抬望眼，瀟瀟雨歇」，速離現場吧！但是偏偏「八千里路雲和月」，時間怎麼過得像龜爬？不想再惹一身腥了，乾脆往前頭走！這時男子的謾罵依然充斥耳膜，說司機不在意也是騙人的，因為他一路不平穩的駕駛技術，直叫人頭暈，最後竟然來個猛剎車「表演秀」，頓時乘客像一顆顆在篩子上滾動的黃豆，「啊！」的一聲，一半以上的人全倒下，紫琴更慘！今天學校剛好有活動，說有重要貴賓來，難得穿上絲質華服與高跟鞋，一個沒抓穩，竟跌個百分百貼地，絲襪還被皮包的勾環刮破了。當時尚來不及反應這突然的狀況，一位國小男生跑到她跟前，半蹲著身扶著她，表現出一副關心的善意：「有沒有怎麼樣？您還好吧．．．．．我扶您起來！」這稚嫩、善良的赤子之心，竟像飄雪的冬天突然出現的陽春，為氣氛低迷的車廂捎來無限清新。此刻男子的咒罵聲遠了、司機的急躁已無影無踪、後座的兩個小霸王也只是泡沫點點，連紫琴自己莫名沾惹的“塵埃”也如此虛幻不實。

不久到站，車門在背後「碰」的一聲關緊，紫琴竟然無視於車輪下噴出的黑煙，邁開大步往學校走去，那步伐竟像長了翅膀一樣的輕快。

然則．．．．．多年後的今天，紫琴重看此事，那遼敻的晨光，飄雪的春天，又是誰給她彩劵，高高在上批判這一切的？像個不滿眼前所得的禮物，愛絮絮叨念，內心多所喜憎、是非、對錯的揀擇；可不是嘛！《金剛經》說「不著四相」，自己連一個“我相”都突破不了，還談什麼“人相”、“眾生相”、“壽者相”？至於那位謾罵的男子、小霸王的年輕乘客、有點躁鬱的司機，還有偶而也會抬頭的良知－－這赤子之心，這千般風景，不也是多生累劫的內心塵埃？何時粘惹上這些的？唉！最重要的是－－－何時解此日日登車驅馳，無盡的「輪迴」之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