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1-09 聯合報 鍾玲

巴士上一群大學生正開心地說話，不時發出一陣陣笑聲。韓智明跟他們站在一起，卻沒有加入他們的談笑。他的臉圓圓白白的，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其實上個月滿十八歲了。智明聚精會神地望著站在他旁邊的小男孩，應該四歲大小，正在鬧脾氣，右手拉著媽媽的手，拚命地搖，左手往上空指，一臉的祈求。智明望了望小孩頭的上方，馬上明白他要的是什麼。

那位瘦小的媽媽嚴厲地說：「嘸得（不行）！」小男孩嘴角下撇，醞釀一場大哭。智明對那媽媽用蹩腳的粵語說，「我抱他去扶，可以嗎？」媽媽含笑點頭。小男孩雙眼亮起來。智明雙手把小男孩舉起，小男孩伸手抓住吊下來的，三角形的橙色把手，笑嘻嘻地用力搖晃它。這是一種猴子吊樹枝的樂趣。他的小虎牙與智明的酒窩相映成趣。

智明憶起小時候父母帶他在北京坐公交車，他也喜歡做猴子。一上車爸就笑著問他，要不要抓把手，直到有一次他不耐煩地說：「爸，不要。我都五歲了，多難為情！」智明忽然驚覺，自己不一樣了。以前從來不關心小朋友，自己這一代全是獨生子女，沒帶過弟弟、妹妹。而現在總是被小男孩、小女孩吸引。這是他參加書院的社區服務活動才開始的變化，他們到溫暖之源做義工已經三個月了。

溫暖之源是一個慈善機構，其實就是孤兒院。他們這批大學生，女同學幫忙帶方出生到三歲的嬰孩，男同學帶三歲到六歲的小孩。智明第一次去就知道為什麼大一點的小孩由男生帶了。那天溫暖之源的住院老師分兩個男孩給他帶，在氹仔公園兩個小男孩到處跑，追得智明筋疲力竭，最後半小時他才想出「固定」他們的辦法，給他們舉辦盪鞦韆比賽。那個好強的小偉對智明很黏，現在每次去都要騎在他肩上玩跑馬。

但是今天是最後一次去溫暖之源。這個計畫為期三個月。書院的導師徐老師告訴他們要給小朋友做心理準備，大哥哥、大姊姊突然消失，小朋友會失落的。智明想，他會照徐老師的指導，好好跟小偉說自己不再來的事。

他們進入溫暖之源的小樓，智明在活動室找不到小偉，在戶外遊樂園也找不到他，最後進入小圖書館，看見小偉一個人坐在大桌子前，翻一本書。智明在他旁邊坐下，坐在小小的椅子上。小偉只顧看那本童話書，頭也不抬。智明說：「小偉，我們出去玩吧！」

小偉氣鼓鼓地大聲說：「還玩什麼？我知道你今天是最後一次來，還玩什麼？」

智明忽然覺得自己責任重大，他知道要怎麼做了。他伸出手臂，環住小偉的雙肩說：「我跟你一樣，也是學生，你是幼稚園生，我是大學生，我不像住在這裡的老師，是不能一直來的，過幾天放暑假，我就回北京了。我很高興認識你這個小同學呢！」

小偉望著他說：「大哥哥是我的同學？」

智明點了一下小偉的鼻子說：「是啊，在你這個同學身上我也學到東西呢！」

小偉問：「學到什麼？」

他笑著答：「第一次學到怎麼做一個大哥哥，對我很重要。來，我們出去玩。」

小偉把手放在他手中，兩人走出了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