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山國小在哪裡

    不知”會迷路;“知”的結果可能最後還是迷,因為意念不清晰,你的所知仍只是“自證”而已,未經過客觀的“證自證”。只有運用思想,發揮智慧,日長月久知識經驗的累積,才能靈活反應。

  • 文:編輯部出處:衲衣下的故事期數:303期2015年10月

 /恕

1、只能看海去

這是我聽來的一段青春矇懵的校園故事,以下讓我以第一人稱來敘說:

 

記得師專最後一年,教學實習課的安排前半部是到校外教學觀摩,後半部才開始示教實習。初次觀摩的學校是「龜山國小」,班長一公布這消息,我心裡就非常得意:「我知道龜山國小在哪裡!不就是台灣地圖上一個靠北的鄉鎮,我會搭車的,我想獨自前往!」就跟班長說我不想再繞到學校集合了!而我之所以對龜山國小印象深刻,是緣於一次跟家人到桃園探親,在等車時看到站牌上寫著“龜山國小”。終於,一夜好眠,隔天鬧鐘一響就立刻從床上跳起,因為第一次的校外參觀實習,路途又稍遠,可不能遲到哦!一番漱洗,手拿著牙刷,水籠頭一開,彷彿已聽到火車「轟隆隆」的,在晨曦中奏出快樂的音符,啊!且讓我整裝待發,「龜山國小,我來了」!這絕非小題大作,而是在60年代對於不常出遠門的我來說,火車自有扣人心弦處。不避車上流口水之嫌,我在睡夢中晃盪了一下,清醒後輕鬆的欣賞窗外美麗的風景。果然一路順風到了目的地,驚瞥門口鐵製的匾額漆刻著四個大字「龜山國小」,仰頭噓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真是了不起!平常看似土包子,今天這麼遠的地方居然也能找到,看來下回一定要來個“遠行計劃”,一個人旅行到花蓮、宜蘭或更遠的高雄、屏東。

 

但進了校園踅了一圈,怎麼沒看到同學?咦!不是說好九點集合嗎?跨進教務處詢問一番,主任與幾個老師都圍過來,就像看動物園的稀有動物,他們知道我的來意後皺著眉說:「本校今天並沒有安排教學觀摩啊!對了!台北縣也有一所龜山國小,妳會不會走錯了地方?」

 

「&*◎※...」笨蛋!笨蛋!心裡頓時糾成一團,喉嚨發緊,好像陷入永夜。「嗚嗚嗚...」只差沒地洞可鑽,想到大家已在彼處集合,也來不及趕過去了,如今的我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怎麼辦?只好帶著靦腆、羞愧的表情離去,內心像一杯奶茶翻攪著,不斷的抽噎著酸味啜泣。回到車站,印象中海邊好像就在幾站遠的地方,乾脆去看海吧---接著你可以看到一幕:一個失意的人佇立在海邊,茫茫的心緒彷彿也有浪花在翻捲,她對著大海在心裡吶喊:「為什麼?為什麼一個小島竟然有兩所龜山國小?」那聲音略帶悲涼。

 

第二天可想而知,老師氣急敗壞,班長在一旁冷冷的質問:「妳跑到哪裡去了?才剛開始觀摩示教妳就缺席!吼!」十分鐘後我還看到鄰座的小美跟另一位同學竊笑著:「以前她就常跟我哀嘆,從小學開始老師給她的評語總不脫一個“笨”字!」哦!親愛的小美!這個節骨眼妳可千萬不要給我爆料!從此「迷糊王」這個綽號便不踁而走。今日看此事,如此“推波助瀾”完全是拜自己的“死腦筋”與“封閉的個性”,竟把“馮京”當成“馬涼”?為什麼就不能冷靜的、仔細的聽完班長的報告,只聽到龜山國小就蠢蠢欲動。

 

近日剛好在老和尚《大般若經要解》(下)p192有看到〈但有名而隨義〉的法要,茲節錄一二,但請大家看原文比較了解法義:

「名相」與「法義」,通常一般以為解釋了「名相」,就已道出了「法義」,其實不然,....如果只從「名相」上定義,而不知它的法義,則即使好像表現了法義,其實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例如「比丘」的意思,直翻是「乞士」,以中文來說是「討乞」或「乞丐」,所以直翻的話,會讓人以為原來出家人都是討飯的人,但如果明白它的緣起是「苾芻」,一種植物的話,就不同了;因為關係到做為一個「比丘」其人天師範的身份及意義,所表現的是一份「清淨」、「莊嚴」、「淡泊」,人人見了都歡喜,同時他的確可治眾生之病,但也可以因此而害人,這就是「比丘」的原意;可見如果只知「名相」而不知「法義」,尤其不能「隨緣隨境」而理解的話,會造成很大的錯誤!

.....所以「但有名而隨其義」,如果說了老半天而不知「法」在哪?那也只是一個名詞而已,必須明白究竟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能得到什麼好處?因此,對於一個「名相」必須要能夠理解,說得出它的饒益性,才能說出「法」在哪裡?如果不能把它的饒益性表現出來,那只是名相、文句、經文或偈語而已!所以這單元真正要理解的是「不可以只在名字相上打轉」

所以「龜山國小在哪裡呢?」對於我來說,同樣的名相,但卻不知道目標在哪?實指如何?只一味的自我意識,當然不能作「隨緣隨境」的運用與理解,就容易莽撞行事而出糗,因此凡事一定要進一步去認識、了解!不可只擷取片面殘缺,用自我意識去解答。

 

2、迷路失群者

兩週後班長又公布要觀摩的學校地點,話才剛出口她就以斜眼瞥我,有些同學還朝我瞧,班長又與阿珠一陣耳語,氣氛顯得詭異。即使那樣,跟我素有邦交的阿珠事後告訴我:「班長叫我每次都要好好的盯住妳!以防妳誤闖禁地....」沒錯!在波譎雲詭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上,我是該警醒點,不能令人起憎了。但是“羅馬”充滿羅馬才有的麻煩事,“東京”充滿東京才有的麻煩事,即使我再怎麼準點無誤,怎麼乖巧小心,“麻煩事”還是有意無意找上門。下一回要去的地點是台北縣位於山區的烏來國小,當天我也乖乖的參觀了教學觀摩,一直到11點「西線無戰事」,盤算離午餐還有一個小時,而1點10分才上遊覽車,所以我有充裕的時間可以放情烏來山區優美的風景,遂漫步朝山中小徑走去。一路詩情畫意,走著走著,竟不覺進入人跡罕至的烏來水域,最糟糕的是我發現自己迷路了,心裡一慌鞋子打滑,整個人就跌落水潭,真是倒霉!雖說水潭不大但是非常深黝,164公分高的我站立水中只露出一顆頭,四周又沒人,喊破喉嚨也沒用,在那個年代如果不是假日,這荒僻之處必鮮有遊客足跡,只好盼望奇跡出現。奇怪的是心裡也不緊張,可能覺得命不該絕吧!終於老天有眼,一對情侶散步到此,他們正準備選一顆石頭坐下來用野餐,我大聲的嘶喊著:「我不小心跌入水池了!可不可以幫幫我?」起初他倆只看到一根木樁杵立水裡,愣了一下後就合力的把我拉上來,算算在水裡泡了約二十分鐘,真是疲倦。道了一聲「謝」便飛快的返回烏來國小,結果狼狽的樣子引起同學發笑,表情冷到可以的班長看到了我,吃驚尖叫:「哼!我還以為今天會平靜無波,沒想到妳還有心情去游泳?我要去告訴老師!」

 

之所以憶起這段雜念碎片,乃因某日跟X師談論“迷路”的主題,她說她有「路迷人不迷」的經驗;我說迷路就是迷路,我絕對誠實承認自己認路的能力。X師娓娓道出她生命裡的一段歷史,她說她是從幼稚園開始迷路的:「記得那時我才四歲多,住在台南市友愛街,每天早上父親要去工作,我就跟在後面,在小巷的拐角兩人分道揚鑣,我單獨前往幼稚園,他走他的陽光道。也許當時我年紀小感到路途漫長,走著走著精神不濟就迷路了,好幾次乾脆蹲在鳳凰樹下哭,還好附近的警察叔叔抱著我,我邊抽搐,邊向警察叔叔指路:『這裡...那裡..左,然後右...然後一直走...』」

 

我聽了忍不住說:「X師!妳這哪是迷路,根本是要人抱!想必可愛稚嫩的童音令人心疼,說也奇怪!妳父親怎麼選一間那麼遠的幼稚園讓妳讀?」她回說其實長大後才發現那條路並不遠。而“迷路”代表對事理不清楚,對空間無法“自我作主”,尤其學佛後聽聞這句「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誦經久不明,與義作讎家」,更是心有慽慽焉!所以學佛要了解經典要義,懂得道理方法才有覺悟的可能。從此我每到一陌生地,便選定明顯地標,並在腦中畫一地圖;學佛後也深解「業力所至」,難免會有意外發生,但只要「運用思想,發揮智慧」便有可能把傷害減到最低;即使活著一定有活著的煩惱幻象,但不就是藉以修正自己的下手處嗎?如果連“改變”的想法都沒有,那要解脫什麼呢?因此感謝班長的“棒喝”,讓我慢慢的袪除漫不經心、草率行事的態度。

 

3、“謫”於北海邊

學期末在公佈欄呈列畢業成績,想當然爾,我的實習分數必然是全班最低的,一方面也是被“數學”、“教育概論”、“地理”、“體育”...等科目拉下來,所以最後只有流著口水羨慕同學分發到台北及近郊,我呢?被分發到台北縣三芝國小,一個靠石門、金山、老梅富貴角的荒僻鄉野(這一條台灣的海岸線名為「北海岸」,可通至基隆、萬里、台北),有一位愛插科打渾的同學戲笑我:「蘇武牧羊北海邊,雪地又冰天,覇留十九年.....」,家人責問我:「怎麼分發到那麼遠的地方?少一根筋的妳什麼時候能醒醒?」但我又能怎樣?只能阿Q的安慰自己是「謫仙」,一謫就謫到北海邊。更冤的是在這民風保守的鄉村不易租到房宿,前一個月我就與另兩位新來的女老師暫住學校,終日以校為家,分明像個守燈塔的女人(老梅富貴角有個燈塔)。後來好不容易在深山野外租得一室,離學校有一段距離,不回台北的家的時候,便夏天睡大覺,冬天數著門前如細雪的落櫻。

 

說來極可笑,水於我來說幾乎是「過與不及」,三芝鄉又名“小基隆”,可想而知天氣如基隆一樣常下雨,而每天都見海水正藍,日用水時常沒水可用,因為房東認為到溪邊去洗衣服、洗頭、洗臉是理所當然的。於是我就過起村姑的日子,也真冤哪!用水不便,卻水禍連連。話說某天放學時,胖胖的校長在司令台報告了快三十分鐘,看他口沫橫飛,我在心裡嘀咕著:「好個“煙雨濛濛”!」不笑還好,一笑便慘遭報應,水禍又臨門了。司令台旁邊不是有一個帳棚嗎,由於這陣子下雨積水沉重,我偏選那兒站,突然一陣強風吹來,帳棚傾斜,「嘩啦」一聲正「剛好」,一道水瀑把我淋個落湯雞,校長見了這滑稽的一幕,一時嘴閤不攏,手上拿著麥克風要報告也不是,不報告也不是,其他人也笑歪了!這時的我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自己身處何處?搖搖頭甩著頭上的水珠,心中有恨,天啊!怎麼又是我?怎麼這麼「剛好」?事後想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聯軍最高統帥艾森豪將軍親赴前線勞軍以鼓舞士氣。那天剛好下雨地上泥濘,將軍在臨時搭蓋的講台演講談話後,熱情的向眾人揮手,卻一個不小心,整個人跌入汙泥中,引得士兵們哈哈大笑。司令官扶起了將軍,並緊張的向他致歉!「沒關係!」艾森豪不以為意,還幽默的說:「看,跌這一跤比我的話更能鼓舞士氣。」我雖非艾森豪,但也只好自我解嘲:「天這麼黑、腳這麼麻,全國同胞們!吾既拯救生靈於塗炭,讓校長就此放下麥克風,不也快哉!」英明的導護老師這時也真英明,馬上喊道:「全體向後轉!」 同學們答數:「一二!」 「齊步走!」播音室的平安歌一播放,整齊的路隊依序穿過校門,不一會兒校園恢復原有的寧靜。

 

阿珠,一個在雲林縣樸實的鄉村長大的同學,22歲,現任台北市某所國小的老師,她知道我老犯水難,就陶侃著:「嘿嘿!妳該不會上輩子在潑水節時調皮,比別人多潑了一杓水?」接著她在電話的那一頭笑著唱起潑水歌:「昨天我打從妳門前過,你正提著水桶往外潑,潑在我的皮鞋上,路上的行人笑得呵呵呵,你什麼話也沒有對我說,你只是眯著眼睛望著我。嚕拉拉~嚕拉拉~嚕拉嚕拉嘞~嚕拉...」當時如果我有學佛的知見,就可以用佛法的道理回答她:「人生在世不能老算過去的賬,過去、現在、未來的距離也不能推得太遠,已消失的上一秒也是過去啊!何況今世也會隨業再造,所以是業?還是道?那就要好好的維護身口意,不可掩飾自己的粗心與過錯;譬如在烏來落水後就該“痛定思痛”,去買一雙不會打滑的鞋,並謹言慎行,不可常動念逃避人群,貪個獨處涼快!再說,「水能載舟也能覆舟,一切操之在舟上的人。」畢竟人生憂患無常,《大寶積經》不也言:「一切財物都是天災、人禍、盜賊、官府和敗家子這五家所共有....」《雜譬喻經》也示意:錢財為五家所共,比喻世事一切無常,在這世間沒有任何人能夠獨享所有財物,或避開災難,包括一切的憂喜、順逆以及所有可能的發生.....

回想每次的水禍惡運,彷彿都是一秒不差的「剛好」在等著我,但是細數過往,也不完全是倒霉不順的,偶而也有“好康”的時刻,譬如師專最後一年,假日我愛闖盪,有一次無意間走到台北木柵一座大庭院的雅宅,正陶醉於攀爬在牆垣的美麗花樹時,主人「剛好」開門,他看了我一眼便和藹的請我進門參觀,說來真巧!今天他禮請了一位比丘來說法,我有幸初聞佛法,知道三寶的可貴,就在夕暮臨去時法師還送我小本的《華嚴經》結緣,並叫我多親近善知識才會開啟心眼。可惜那時我正業重緣牽,但是顯然尊貴的法緣已初露曙光,而15年後得知雲老禪師,有幸也能親近他老人家。近日思及「龜山國小到底在哪裡」,想到佛法說的「因、緣、自然性」,不禁在心底會然一笑,任何時候都有最好的發生,「一切恰恰好」,而善用每次的「剛好」,就可以創造饒益生機!到達明白、自然、親切,一切都從自心中流露出來。

 

「龜山國小在哪裡?」似乎心中仍然有事,一個「鏗鏘」的問號。但是你尋找什麼就會發現什麼!也有可能“知與不知”都產生煩惱!“不知”會迷路;“知”的結果可能最後還是迷,因為意念不清晰,你的所知仍只是“自證”而已,未經過客觀的“證自證”。只有運用思想,發揮智慧,日長月久知識經驗的累積,才 能靈活反應。人生中必定有許多面對「龜山國小在哪裡?」的困境,各有所思,各有所得,如果你退縮、計較、忘記原來的初心,必定去不了!唯有開闊的胸襟、機靈的反應、飽滿的自信,你才知道如何奔赴要去的目的地。所以,有人一帆風順,有人跌跌撞撞,其實說到底,人生的視野由你自由取景;因此,朋友!我已把「龜山國小」視為人生旅行與學習的起點,因為它就像一顆小小的種籽,不知何時在我心中悄悄的發芽,讓我照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