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紫砂觀音

2015-08-21 09:02:26 聯合報 鍾玲

秀惠對馮凌說：「我會送妳一件禮物。妳不要問是什麼，跟我來就是。」

凌說：「不要送我什麼了。我這次搬家回來，妳已經幫我太多，帶我去買家具、買車，又幫我講價錢……」

凌上了秀惠凌志IS300白色轎車，秀惠打斷她的話說：「妳知道，妳是『入厝』，我們的習慣要送禮的。」秀惠開車到達市內的一家佛教道場，在一座大廈的二、三、四樓。整層二樓打通成一間大廈佛堂。正前方三尊金身佛像。兩旁放著長長的供桌，供著許多佛像、菩薩像。秀惠在佛堂門口往裡望，然後拉著凌走到右邊供桌第二尊菩薩像前，說：「我要送妳的就是這尊觀音像，我跟妳講過以前去那位大和尚的本山，見他的事，也告訴過妳買這尊菩薩像的事。」

凌記起來了。秀惠因為感念這個佛教山派替她往生的母親做法事，特地上山去向大和尚致謝。在眾多比丘、比丘尼弟子的簇擁下，大和尚接見了她。之後三位比丘尼師父帶她去寺院的禮品部，問她要不要請一尊菩薩像回家供養？她在大大小小近百尊佛像、菩薩像中走了兩圈，只有這尊紫砂做的陶觀音像，令她一見就喜歡。秀惠說，就這一尊吧。一位比丘尼把放在觀音像側邊的價格卡拿過來，是幾十萬。雖然秀惠覺得貴，但看在這個山派替她母親用心做法事的份上，也願捐獻。

凌仔細看這座觀音像，宜興紫砂壺的質地，色澤褐中帶紫，有六十多公分高。一膝曲起，露出半個赤足，雙手搭在膝頭，藏在長袖之中，另一隻腿盤坐；全身意態閒雅。那張臉發出慈美的光輝，還有笑容深切的櫻桃嘴。有一點慈母相，但更像長姊。凌對秀惠誠摰地說：「這尊菩薩實在太貴重了，妳自己請回家好嗎？本來妳就很喜歡她啊！」

秀惠搖搖頭：「我又不信佛，而妳是虔誠的佛教徒，放妳那兒我最放心。何況妳知道，我家裡現在不放任何雕像，任何藝術品。」

秀惠拉著她走到入口的接待台，對坐在那兒的比丘尼說：這位師父，右邊第二尊觀音像，是我寄放在這裡的，我現在來請回去。」

她們兩個方才去了公園運動，穿著隨便，襯衫、運動褲，球鞋。二十多歲的比丘尼站起來打量她們，臉上露出一絲狐疑說：「妳是指右邊的第二尊？怎麼會是寄放的呢？菩薩在這裡受供養多年了，妳看，菩薩前面正燒著香，身旁還放了供養信徒的名牌。」

寄放的佛像居然成了寺產，秀惠又好氣又好笑，說：「這菩薩是我從你們的本山請來的。你們道場的住持在嗎？常德住持在嗎？」

比丘尼見她說得出常德的法號，面容改為謹慎：「常德法師四年前就調走了。我去請知客師來。」

不久一位中年比丘尼從裡面出來，對她們合十說：「請問施主，能否告訴我們菩薩送來的經過？因為我也沒聽過寄存的事。」

秀惠耐著性子說：「五年前常德住持帶我到你們南投的本山去見老和尚。我用幾十萬請了這尊菩薩，當時放家裡不方便，住持說可以寄放在這個高雄的道場，隨時可以拿回去。」

知客師說：「請兩位施主稍坐一下，我打電話去問。」過了二十多分鐘，知客師出來說：「施主，對不起，讓妳久等了，我們找到常德法師了。妳隨時可以請回家去。」

秀惠覺得應該馬上帶走，找了朋友來把菩薩連府座一同抬上了車。

凌望著供在客廳的菩薩像，像前供了六朵水晶蓮花，她望著菩薩慈美的臉想：秀惠有捨的力量，在五十歲以後，她把自己的名牌皮包、服飾都給了她族中的晚輩，把她的藝術品送給朋友。秀惠衣著樸實，穿棉布。家中只求舒適，四壁素淨。她已經捨棄了物質慾。有些人的智慧是天生天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