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莉與貓   　　　　 /恕

   １、

那是一所位於北投，靠近復興崗的國中，有一天校園內發生了一件詭異的貓事件，對於從不養貓的辛莉來說，才稍解貓世界的概況。記得那週剛好她值導護，站在朝會上報告這一週的中心德目──「仁愛」，她在司令台上對著全校同學報告：「仁愛就是對人對物要發慈念，不可去傷害。」因此那件貓事是如此衝擊著她的心。

巡視校園是導護老師的例行公事，不論晴陰都要在校園繞繞，維護校園的安全。早晨十點多她巡視時，剛好走到校園偏僻的一角，依稀聽到「嗚嗚嗚」的幼貓叫聲，不知何時母貓產下了三隻貓兒，在窩裡蠕動著，本想請工友把牠們送出校外去，但不知附近的人家願意收養嗎？又怕幼貓沒有自生能力，所以還是看著辦吧！也許過幾天母貓自有牠的安頓之道，不礙事的！

哪知第二天行經原地，還是聽到貓叫，奇怪！另兩隻不見了，只剩一隻瘦弱的，吚吚的微弱哀叫著，叫得喉嚨都沙啞了，其聲悲悽不忍，落寞蒼涼。而母貓行蹤詭異，至今未露臉，叫人無從明白發生啥事？想想貓是夜行者，在此悄悄生子，偷偷棄養，但畢竟骨肉至親，就再觀察一天吧！也許母貓要覓食、要餵養，挺累的、挺忙的，辛莉打算再給牠一點時間！

第三天仍沒動靜，那隻殘弱的小貓顯然已被遺棄了，辛莉想：假若我也不管，牠準會活活餓死，實關“貓命一條”，我辜且再繞校園找貓媽去！就這樣走走停停，走得腳都快發麻了，真想換下高跟鞋。但等一等．．．．就算見到母貓，人畜之別，我該如何進行溝通，牠會懂我的意思嗎？關於我想請牠負起母親之職，想請牠把骨肉領回，但假使牠尾巴一夾，對我貓嗚兩聲就揚長而去，我的話不就隨風飄逝？這些話我該說給誰聽？也許牠還覺得反感，嫌我多事也說不定。

辛莉想義正言詞的說：「貓媽！奉勸有事好商量，別這麼遺棄你家小朋友。你聽！牠叫得怪可憐，如果那慘絕人寰的叫聲打動不了你，可否讓我做個“貓人情”，一家團圓吧！也讓這可憐的小貓享享天倫之樂，如何？萬一你想“托孤”，那是門都沒有！因為我從未養過貓，而且於公於私都很忙，煩請領回自己的所有物．．．．．」

２、

貓有此靈性嗎？也許是辛莉雞婆多事，可是身為值星導護，職責所在必須讓學生安心、專注念書，如果把沒有自主能力的貓留在校園也不妥！無論如何還是先找個紙箱安置這苦主，先請護士小姐用“滴管”餵牠牛奶，且覆一條毛巾遮身，保住小命有個“貓樣”後，再一起去找媽咪，否則這狼狽樣貓娘鐵定不喜。就這樣一整天辛莉徒然演起貓版的“千里尋母記”。

看著手裡安睡的小貓，正要安撫牠時，牠又仰頭哀叫，不知是否又想起傷心事，唉！也真“命苦”，突然來此托生。等到辛莉走到校園的另一角，東邊的假山花圃，依稀聽到有貓叫聲，哦！終於找到另兩隻了，瞧！幾天的工夫，母貓把牠們養得這麼漂亮，莫非這母貓深懂「物競天擇」的優生道理，對優劣有強烈的分別。辛莉躡足走近一瞧，正想探查母貓的行蹤。剛好一位愛心媽媽經過──楊麗女士好奇的問：「辛老師！妳紙箱裡怎麼有一隻小貓？妳在找什麼？」「哦！是這樣的！這隻小貓被母貓遺棄，慘叫三天，令人肝腸寸斷，叫得快奄奄一息了，我聽到哭聲又不能不管，但一直找不到貓媽媽，既然另外兩隻在這兒，說不定可以一家團圓，多希望母貓能回心轉意。」

「喔！對了！早上我跟阿惠經過這裡，阿惠眼睛好，看到一隻大蜈蚣在貓的旁邊爬，就用棍子把蜈蚣撩走了，但是母貓．．．好像沒看見吔！聽說貓跟鳥一樣，幼兒如果被人的手摸過，味道久久不散，就不要了！有人摸過牠們嗎？真搞不懂！」

「好可憐！怎麼辦？要不要試試，把牠們放在一起，也許母貓已不這麼討厭牠了。」「好！就這麼辦！」楊麗二話不說，拎起紙箱中的小貓與牠的同胞放在一起，再往兩隻小貓看，真是俗話說的「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一出生就得到母親的呵護當然長相就不同！像個有朝氣有活力的小嬌客，「喵嗚喵嗚」的撒嬌嘻鬧，左右翻滾，活潑不怕生，氣色與皮毛都十分亮麗。

但才一節課的光景，等辛莉與楊麗再去原地時，阿惠已站在那裡，她一五一十的告訴她們經過：「剛才聽學生說看到母貓叼著兩隻小貓走了，一溜煙無影無蹤！」

真無奈！辛莉忍不住捏著手，眼睛快流出汗來，想著辦公桌上堆疊如山的學生作業未批改，耳裡又出現被遺棄的小貓嗚叫聲，急怒攻心，忍不住想問貓娘：「怎麼？你是想學孟母三遷還是怎樣?竟然二度拋棄與傷害這小可憐，你既然生下牠怎可坐視不管？」辛莉的內心正糾結這些亂麻時，剛好下課鈴響，學生都好奇的圍觀，本來想打球的，都把球拿在手上看熱鬧，球也不打了，福利社也不去了，東一句西一句，紛紛擾擾的，可是誰都沒想去抱這隻又瘦、又醜、又臭的小貓，有一位還趨近小貓嫌厭的捏著鼻：「好臭！好臭！身上都沾著大便！」、「唉啊！怎麼這樣啦？自己的骨肉吔，粉無情！」三甲的一位大個子男生嚷嚷著。

「喂！同學！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乾脆你帶回家養好了！」左邊那位碰碰身旁同學的手肘，慫恿著。
「不行！我家住公寓，我媽鐵定不答應。」、「好啦！收起來養啦．．．．．」

同學七嘴八舌，活像個菜市場，辛莉看這光景就跟楊麗與阿惠說：「沒時間了！走！我們再四處找找，我倒想看看是怎樣的一隻母貓？本來幾乎可“成貓之美”了！沒想到如此固執不化，而且閃躲的功夫一流，真夠狡滑！唉！可憐的貓氏孤兒！」

「我看別試了！辛老師！我怕下課同學會一直來看貓。我知道有一家貓咪的中途之家，既然我們無法照顧，也不能放著不管，就送去那裡好了！等會吃過中餐，我與阿惠開車去，就這樣了！」最後楊麗提議，阿惠也贊成。

「好！恐怕只能這樣了，既然無法養在教室，現代人又多住公寓，被撫養的機率不高，就送去中途之家吧！」

３、

居於愛心媽媽的慈心、援手，這校園貓事才告一段落。第二天Ｈ問她怎麼一整天不見蹤影？到底在忙什麼？辛莉這才津津樂道，彷彿是做了一件善事，言談中露出了得意之情。Ｈ是一位教生物的老師，平常走千佛山，課餘常讀雲老禪師的書，他常督促辛莉修行，有好康的會跟她分享，譬如邀她去聽「老和尚週日講經」。Ｈ看到辛莉做了功德而有“功德”想，迎頭就劈過來：「喔？妳說母貓執著，那是以人的立場來看，六道眾生各有習氣與果報，所謂因緣法則、因果關係，其中的變化是我們不知的。以動物行為來看，有些很嚴苛，例如母貓討厭貓兒被人觸摸，怕牠將來無法成為一隻好貓，選擇遺棄，本來有情眾生的業相就不同，貓是貓，獅是獅，人是人。」

「奇怪！被人摸過又怎樣？母貓也太潔癖成性了。」辛莉正強辯著。

「妳覺得動物的行為不可理喻，但是人類自己呢？一旦踩到地雷或是碰到天敵、盲點，利害取捨之時，不也同樣執著與無明，究竟又能化解多少問題？所以學佛最後都要回歸己身，所謂“跟生死有關，與道相應”，不要只會修理別人、教訓別人，這樣哪能提昇？」又接著說：

「哈哈哈，妳說妳對貓咪開示？想當貓族的救世主？想改變牠們的業性？牠們可不懂什麼大道理，佛法是針對人說的，只有投生人道才能思考，才能認識問題，化解問題。如果你對牠們曉以大意，恐怕“鴨子聽雷”吧！何況妳也才剛學佛而已，別以為自己是法官，想判明公道正義！」

辛莉想想自己還真的有那麼一點味道，對了！聽Ｈ說他前幾天讀老禪師《大般若經要解》〈無著義〉，有談到「執著」的本質，今晚不妨翻閱一下。（可參看原文）：

「著」是執著，關係到學佛者能否顯現智慧的問題。

「無」不是沒有，「無著」也不是沒有執著；「無」是從「有」突破而顯現出的另一現象，其中並有「不一定」的意思。談「無著」，是因為人本來就有計較、有執著，所以談「無著」，提醒於執著生起時，如何做到不執著。

．．．．．．．．．．

「著」是以執著來說，應把握一個重點：它是依自我意識而面對人、面對事，從自我意識產生分別，產生欲望，產生情感反應，生起「我要怎麼樣……」的執著現象。可是如果有人說「我不要怎麼樣……」，這是不是「不執著」呢？「不要怎麼樣」還是一種執著，裡面已經有了執著的成分。

無著，是如何在執著之下，能不執著。這要藉由道理和方法才能做到，依道理而認識問題，從方法而化解問題，所以首先要「認識」，於有所執著之際，面對「執著些什麼」。

４、

辛莉猜Ｈ的意思，是否他看我為貓孩主持正義太入戲了，介入牠們的是非對錯中，而且在整個事件中根本沒有看到“自己”。就像Ｈ常提醒她「每天為生活奔忙，可有把生死大事放心上？遇緣觸境有沒有好好去看自己的心！」原來佛法修養要一層一層的提昇；自利利人的條件是要依教如法去培養的。

但是真的想清淨就能清淨？這件校園貓事看似落幕了，豈知人的計較執著哪有這麼容易搞定的？有時它會成為一種妄想，一道伏流，就如老和尚說的人與寵物間的“牽業”？辛莉沒想那麼多，只知幾次見那兩隻小貓在嘻戲、伸掌舔手、攀簷爬高，骨溜溜的兩顆眼珠，好像知曉“一個神秘世界”，彷彿遠空迷離閃爍的星子。辛莉慢慢越發有趣的觀察起貓了，跟貓說話，跟貓握手，只差沒吃貓飯而已，更離譜的是她建議一位玩劇場的朋友編寫“貓劇”，她說她願意提供真實的貓的故事，自鳴得意的融入貓的世界中。

突然，她的腦海裡閃現出「小花貓」三個字，怎麼回事？原來小五時，導師很疼愛班上一位家境富裕的同學，這位女同學課後又學芭蕾、又彈鋼琴，常被叫上台表演，美妙的琴音令人豔羨不已。有一天回到家，辛莉才想到課本放在教室，她轉身去學校，悄悄拉開教室的門，本想拿了課本就走，但那台風琴彷彿閃著光，叫人忍不住彈唱起「小星星」來，雖然用單指彈奏，但踩著踏板、忘情的一刻，竟也如此迷人！不意卻驚動了值星的老師，就像今日她當導護，也有責任維護校園的安寧，不希望有流浪貓或閒雜人等進入學校。如今回想那時的她，多像一隻闖入校園的小花貓，雖然沒有被罰站，但值星老師嚴厲的眼神留下深刻的印象。Ｈ聽她所說，覺得她很神經質：「欸，當心！虛妄迷情、超現實、意識流．．．陷得太深，我依然是那句話“貓是貓，人是人”。」

終於像撿拾一塊失落已久的拼圖，有一天母貓終於現身了，時而優雅的步行，時而蜷縮身子，若無其事的曬著太陽，不時還對著走近的人喵嗚兩聲。辛莉竟然與牠對話起來，彷彿聽到母貓的一番說詞：「感謝啦！勞您費神請別生氣！但是同一天，這世界有學生打架、有人便當不見，有人出了一張唱片。還有電視新聞播報夫妻不合，太太離家出走事件．．．．此外某地因施工，水管破裂。所以同一時間不只我貓民苟延殘喘，與生活搏鬥。您瞧！廣大山林、河溪、穴洞、樹梢，也有蟻蟲、蜜蜂、蚯引莫不在汲汲營營，喧喧嚷嚷，為生命的延續，優質努力。」

哇！竟然說得冠冕堂皇，顯然對“棄子之行”有自己的說詞，姑且就當牠是隻好貓吧！可是畜生畢竟畜生，說理不全，讓我義正嚴辭的幫牠補上一段，以釋前怨：「同樣的一天，凡聖同居，有人繼續造輪迴業因，也有人在學佛修行，更有菩薩在教化眾生。只為眾生常常忙碌多心，忘了修剪自己的妄想雜念。這都不是簡單的一因一果，就可草草交待的，但是一切就這麼發生了！只是“業因各異，果相不同”，還有所謂的“因緣、因果、自然性”。」

當然貓是不懂這些大道理的，即使這樣，眾生有情誰不是在摸索著幸福前進，試著打開心房，彈奏著快樂的「小星星」？看牠不時的舔掌瞇眼，一副悠閒的享受著陽光，偶而想到什麼還會歪斜著頭凝視著路過的人，基於這份不尋常的相識之緣，辛莉就給牠受三皈依，希望牠下輩子能當人，好好修行！

過了幾週，換H當值星導護站在校門口，時間是早上七點二十分，辛莉也正好跟著學生湧入校門。突然一隻流浪貓像被吸附似的，探頭探腦的想闖入校園；辛莉見狀，打算攔住那貓，可是一瞬間與貓的眼神聚焦，竟然感受到了那種“身而為畜”的無奈與落寞，她忍不住對貓喃喃說道：「貓兒！可否先另擇他處覓生，不要進入園內！不是我沒慈心，而是最近校園貓事繁，喵嗚四起，有點嫌熱鬧了點．．．．．」這時H見狀搖頭，他知道辛莉又在跟貓攀話了，一定又在編導著“貓劇”， 這些日子只要沒事她就會去逗玩那兩隻小貓，把貓掛在心房，也不知她對貓咪會有多久的熱度？

H忍不住趨前對著辛莉說：「再幾星期就放寒假了，聽說菩提寺有開辦禪修營，陳老師跟我都想報名參加，妳要不要也去充充電？」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到時候妳就知道為什麼南泉和尚要斬貓？東西兩堂又為什麼要爭貓？還有，這世上為什麼有那麼多尾大不掉、鼠患不絕的現象，一切都因為執著的緣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