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無廟 只怕無道(下)

                                                                                                                          文/玉壺心

有人喜歡清淨,討厭僧團的嘈雜,及人與事的種種問題,因此選擇住山或獨住精舍,據說台灣精舍有兩萬多間。只是他們忘了出家人也是人,僧團寺廟還是在五濁惡世,怎麼可能沒有人與事的煩惱?如果不先學習把人做好,和人相處和諧,還談什麼成佛成菩薩!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更何況,難道都是別人製造問題,都是別人使我煩惱,自己都沒有問題而使別人也生煩惱,自己真的那麼完美的話,也不用住精舍,可以走入人群弘法利生了。因此雲老禪師才說:「一個有修養的人,他知道怎麼去適應環境,而不是去刻意改變環境。」

很早就要起床做早課,也是有人不願住僧團的原因之一。夏天還好,冬天總會有個強烈的欲望:「要是能多睡一會,那該多好。」偶爾賴床個三、五分鐘,那真是天大的享受,因為被窩裡暖和。不禁羨慕起獨住精舍的人來,早課愛做不做沒人管得著,幾點做也由自己決定。其實社會上很多職業如送報生、清潔隊人員、賣早點、賣菜的、當兵的,不也是很早就起床。尤其阿兵哥晚上還得輪站衛兵。他們就怕沒錢賺,不怕早起睡眠不足。又古時候貴為皇帝、王公大臣的,五更三點就得早朝料理國事,那應該更苦了,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爭著要做,而且一做就不想下台,俗話說:「不經一番寒徹骨,那有梅花撲鼻香。」一點點苦就受不了,如果成就道業。其實如果把想調整過來,就不以為苦了。

在僧團裡,能為常住奉獻一份心力,也是一種布施,修福報。不管是個人的職事,出坡作務、或法會共修,誦經拜懺,才剛出家,沒有工作寄託,空閒的時間一多,大腦就容易胡思亂想。想的盡是在家的幸福美滿,出家後的種種不順心遂意,看的都是僧團的負面印象,把道心都破壞掉了。有的人在家時,非常發心布施、護持三寶,一出家後,就和釋迦牟尼佛斤斤計較了,只在意福利,只想專心修行,不願意付出,把福報吃完了,就不能安住了。唐朝的百丈禪師貴為方丈,年老時,都堅持一日不做,一日不食。何況佛也是修福慧具足才成佛的,所以才有「福慧兩足尊」的稱號。只修福不修慧,小心投胎為象掛瓔珞;只修慧不修福,證得羅漢依然拖空缽。

出家久了,是不是就有道!還得看根機、經進度,及是否依教如法,如果「因地不真」,就難免「果遭纡曲」了。所謂「成功是一分的天才,加上九十九分的努力。」是沒錯,還得看他努力是否正確。
有的人錯用心,把唱誦梵唄當修行,唱到餘音繞樑,「歌迷」交相稱讚,他聽了也飄飄然,很有成就感,覺得該往這方面發展。不知梵唄唱得再好,有只是「經懺師」不能感動黑白二無常,免於生死苦。其實不只是唱誦梵唄不是修行,甚至念佛、拜佛、誦經、念咒、做早課都不是,那只是助緣,或者說,在我們還沒有辦法做得了主之前的一種依賴而已。

也有人在飲食上講究,較量誰家寺廟做的素菜好吃,以招來信徒,所謂「法輪未轉,食輪先轉。」曾走南傳的出家眾諷刺的說:「你們大乘的一天到晚搞吃的,還有什麼時間修定修慧?」誠然一針見血,值得我們反省檢討。有些人在寺裡蠻像回事,也能少欲知足,有得吃就好。一出門就放假不修行了,藉機會打打牙祭,解解嘴饞。尤其在幾百元吃到飽的素食餐廳裡,那種吃相,就像餓虎撲羊似的,恨不得把所有美味佳餚統統倒進肚子裡,什麼矜持,什麼威儀都到一旁涼快去了。修行人竟然也有假期,小心放假期間,碰上勾魂二鬼。

還有人把社會上經營事業的方式帶到佛教來,弄個道場當老闆,收幾個徒弟當夥計,把蓋寺廟當修行。拜經濟起飛之賜,道場是完成了,可是有食無法。徒弟想出去乞法以養法身,師父不放人,兩造搞得不歡而散,成了冤親債主,師徒互相憎嫉,甚至連「忘恩負義」的字眼都搬出來了。或許徒弟真的忘恩負義,剃度、受戒不久就離開。師父呢?當年又呆在親教師身邊多久?這不成了「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了嗎!批評、要求別人時,是很容易的,自己又做到了多少?

有的人非常愛著色身,百般呵護,怕它冷怕它餓怕它累,怕風吹與打太陽曬;幾百步遠的路,就要坐車;衣食住行都要注重品味。用功一段時間,擔心太委屈它,總是說:「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不知色身四大假合,在怎麼珍惜,最後不免壞滅,如果利用來修行辦道,就可以發揮出饒益功德來。否則日復一日,老死奄忽而至,想要用功,已是「再回首是百年身」了。

有的則剛好相反,太迷信法身,不在意色身,認為色身只是臭皮囊,死了就算了,不要執著它。應該勇猛精進,為法忘軀,剋期取證。於是處處和色身作對,或修種種苦行。虐待自己。沒多久,色身就出問題了,調整了三五年,或者終身為病所苦,才發覺色身只有一個,不該和自己過不去,失去了健康,才知道健康的可貴,想修行辦道都有心無力。因此色身雖然不能太在意它,但也不能忽略它,想成就法身,還得依靠健康的色身。修行是一輩子的事,不可操之過急,要細水長流,不要山洪暴發,衡量自己的源頭有多少水,就流出多少,才能永續不斷。

還有人認為五欲是障道因緣,是罪惡淵藪,應該斷除,因此少食少睡,把身心弄成如槁木死灰,連走路都無精打采,那有力氣修行。其實欲有必需的,有理所當然的,有強求得來的,不全都是壞的。口渴想喝水,餓了想吃飯,睏了想睡,這是欲,卻是必需的。吃要選擇適合身體需要的,及對自己口味的,如有人比較喜歡吃麵食、辣椒、蔬菜,有這些,就優先選擇;或昨夜出去辦些事,晚一點回來,今天補足一下睡眠,都是欲,只要不影響早晚課或共修、出坡,也是理所當然的。如果逾越自己的條件、身份,而去強求、造成傷害,那才是貪,貪才是不好。如吃多了,肚子不舒服;或沒有錢,裝闊去餐廳吃香的喝辣的;或偏食導致營養過剩、不足。人能不吃飯、不睡覺嗎?經中說,阿那律尊者於聽法時,常打瞌睡,被佛苛責,心生慚愧,發奮用功,七天不眠不休,結果把眼睛弄瞎了。不吃飯呢,那就等死好了,死了還修什麼行,成什麼佛菩薩。又沒有錢,那就等死好了,死了還修什麼行,成什麼佛菩薩。又沒有錢,怎麼蓋寺廟,那來的飯吃,那來的衣服穿.......

在以名而言,比丘、比丘尼是個名,師父徒弟,父母子女都是名。我不執著比丘、比丘尼之名,稱兄道弟,同住共臥,行嗎?我不分別在家、出家之名,行住坐臥和在家無異,可以嗎?我不計較師徒、父母子女之尊卑,平起平坐、直呼其名,能嗎!

可見欲是人所必須的,貪才會造持成傷害、障礙、修行人應該從貪欲,慢慢做到少欲、淡欲,最後清淨欲,但絕不是斷欲。也就是開頭由很多的缺失傷害,進一步減少,最後達到沒有。何謂清淨欲?譬如說:飲食只是為了維護色身、補充營養,有氣力承辦道業,不是在色香味上計較,去貪求視覺、味覺、口感的滿足。雖然還是欲,可是它是清淨的,沒有傷害的。

一個修行人,如果不能從貪欲,進一步做到少欲知足,很容易受名聞利養的誘惑,而蘄喪了了生脫死、成佛做祖的初衷。一嚐到甜頭,在要過原來平淡的日子,總會不適應的;一出了名,我慢心便起,在它的字典裡,只有「教」,沒有「讀」了。所謂「教」是老師「讀」才是做學生。行事曆裡排滿的,只有講經說法、釋疑解惑,在挪不出時間深入經藏、吸收知識,再也沒有提昇自己的空間,這是很值得惋惜的事。所以上白下雲老禪師說他出家八十幾年,道現在還在「讀」,做學生;讀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即使是小孩、小事。

以前看了一位禪師的偈語:「一池荷葉衣無數,滿地松花食有餘;才剛被人知住處,右移茅舍入深山。」很仰慕主人翁那種淡薄名利的襟懷。後來親近老禪師,才知道那是阿羅漢行的自了漢,只管自己,不管別人。但還是不改佩服的初衷,因為處在今天功利主義的時代,真正不愛名利的出家眾有幾位?有的人事名利如敝屣、假清高,那是沒有機會得到名利,一逮到機會,就清高不起來了。有句揶揄人的話說:「在山名遠志,下山叫小草。」誰改變它的,當然是名利。必景名利是很容易迷惑人的。

記得老禪師年輕時,想效法船子和尚一葉扁舟遨遊江湖,以終老一生。他師父罵他:「你乾脆當汽車和尚好了,汽車更方便。」隨軍隊來台退役後,他一個人住山自耕自食,用功辦道,發願「不當住持、不蓋寺廟、不收徒弟」。還選擇住在荖濃溪上游,人跡罕至,出產百步蛇的地方,以明示決心。結果都破產了,被請出山去做人天眼目。事實上如果自立自度完成,具備了利他度他的條件,而又有這種悲心的話,自然龍天推出,所謂「德不孤,必有鄰。」何必汲汲營營於名利,而不務修行的正業呢!

這麼說來,有道就有廟可當住持了!也有四事供養了!那可不盡然。如從諗禪師是個大善知識,他住趙州觀音院四十年,日子非常清苦,幾度斷炊,但從不向護法居士化緣。又如大乘佛陀,成了佛,還不免食馬麥之報。各人因果業力不同,不能一概而論。其實在台灣這個非常富裕的環境下,可說是「天下叢林飯似山,缽盂到處任君餐」,只要老老實實安住在僧團裡面修行,討個職單,何愁沒有四事供養,何必一定要弄個廟當住持!能做個隨緣化度的比丘也不錯。更捫心自問:是為了了生脫死、回饋眾生而出家,還是為了想當住持才來修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