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 是緣 是自然

    是老和尚看我們太安逸了,所以沒事就製造一些問題,讓我們能居安思危。可是為什麼偏是我,竟然叫我去後院捉一隻鵝來,師公說:『蓮一!快!快去後面抓一隻鵝來!』」

  • 文:編輯部出處:衲衣下的故事期數:312期2016年7月

是因 是緣 是自然

    受訪/釋蓮一  採訪/編輯部

 

前言

這次北上,與台北「士林官邸」算是初相見,本來無意踏足,但是朋友邀約,擇期不如撞期,便衝著濃濃的雅興,雨中撐傘看花,漫步石梯步道。其實是忙裡偷閒,出來走走,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與台北講堂的蓮一法師話話家常,聊聊她出家多年的修行心得。尤其當我走在士林官邸,驚見滿園的花團錦簇,想著法師出家多年,一路走來,一定像這一園花樹,雖然無心爭奇鬥麗,但卻年年綻放吐蕊。深信哪怕只一席話,也教人像走入春日林野,捕捉朵朵梅花清麗的身影,片言隻字都是一畦畦花果,都是天上無邊無際星辰的敘說。

 

千佛山人都知曉,在這叢林道場出家,有姐妹檔、親子檔,好比蓮一法師、若勍法師與若喬法師就是三姐妹,她們分別前後投禮老和尚座下,抱著安於本份,做個老實修行人的理念,而安住於常住。若勍法師目前是千佛山女子佛學院的院長,也是教授師,樂於把自己的經驗向有緣的人分享。若喬師現住在本願寺,曾担任菩提寺的照客、書記、維那等職,其間也任職過福慧寺的當家,曾照護生病的母親長達七年,蓮一法師在台北講堂。姐妹心地都明朗誠正、爽朗溫藹,凡接觸過她們的人,都會感覺是出自純樸、謙虛、勤儉的人家,而且安於淡泊的家訓。三人中,蓮一法師出家最早,問及她出家的歷程與心得,她說:「許多事情、許多知識經驗,都需靠時間慢慢琢磨,才能想得更微細、通透、圓融。修行也是這樣,就像醃醬菜般,等待發酵,等待滋生不同的韻味與質感,這之間需要多少時間去『磨』、去『累積』?」也許她說的就是修行的層次吧!感覺法師深諳調心之道,尤其修理自我最難,一個人能在時空中慢慢了解自己的個性,修枝剪葉,將原先混亂糾結的固執想法,經過一番洗鍊,展現靈光燦爛、豔陽藍天,智慧才算開啟。

 

1、出家因緣

 

問及法師出家的因緣,這使得她又晃過記憶的轉角,從走入千佛山的因緣講起。自小法師成長於屏東佳冬,那是一個靠海的鄉村,民風簡樸。大姐若勍法師當時在北部讀大學,畢業後留在北部工作,有一段時間還在佛教出版社編佛學辭典,因此接觸了一些佛教團體,時有刊物寄到家來,姐姐出外工作沒時間看,倒是她一本接一本的讀,信仰的啟蒙從此開啟,奧微的打開學佛修行的路。也許正是菩提種子萌芽,她興起讀佛學院的念頭,剛好在一份刊物中看到千佛山女子佛學院招生的海報,就隻身從屏東搭車往關廟菩提寺。人生的緣有親有疏,她說在台南客運等車時遇到一位女孩,那女孩看她的樣子就問:「妳是不是也要去千佛山讀佛學院?」她點點頭,於是兩人就同行上山。

 

到了菩提寺,在照客師的安排下她們住了下來,那位女孩可能常親近道場,猶如識途老馬,帶著她四處走走,說是想瞭解這裡的環境。尤其在大殿禮佛時,動作熟練,不管是五體投地或頂禮、問訊、合十,有模有樣,讓法師感覺自己只是初入佛門的生客而已,但也很不以為然,她想:「難道學佛只是這樣嗎?」雖然對於佛門禮儀生疏,可是不消兩天就已發現自己頗能適應,因為生活簡單平實,身心寧靜,這一向是她的心地風格。可是同來的女孩卻離開了,是因緣不具足嗎?還是與這裡不相應?等下次見面又不知何時?沒想到竟然在受大戒的壇場又見面了!原來她已在台北某道場出家了,同來受戒,“緣牽”無法把捉,人生就是這樣,隨緣吧!各有各要走的路。

 

我好奇的問她出家以來的生活,還有當初要走這條路,家人的看法?從以下的述說,更感覺她是一個爽颯、坦真、溫譪的人,其中有一件「烏龍事件」,讓她記憶深刻。因為來千佛山時是夏天,並沒有帶冬天的衣被,父母關心她,便從屏東送來厚暖的棉被,也想順便看看她的生活情況;沒想到她也剛好回家,彼此錯身而過。後來法師在古嚴寺當常住,大姐勍師正巧在彰化工作,有空常到古嚴寺走走,三姐妹還在古嚴寺合照一張相片,那時她們都還沒出家。

 

漸漸接受佛法的熏習,終於大姐也走上修行的路,或許因緣成熟之故吧,她也到菩提寺讀佛學院。那時的院長還是老和尚,有一次他問:「蓮一!妳姐姐怎樣?她也要出家嗎?」

「不知道吔!」

「當然啦!妳怎麼會知道?」

等到勍師圓頂後,有一次老和尚對她說:「妳媽媽的女兒都給我當弟子了,怎麼辦....」

「我們家還有一個最小的女兒(若喬師還未出家),別為我媽擔心,出嫁的二姐也可以就近照顧媽媽。」

 

母親並沒多大的佛法修養,緣於母親的姐姐也是一個出家人,雖住在寺院,一旦生病就回家調養,俗家眷親不以為然,所以母親總會有意無意的說:「不要再拉一個了!」但是由於法師跟母親的無所不談,有一次她還逗一下媽媽,其實是一種坦白的女兒心,她說:「媽!妳很業障咧,我當然不會鼓勵她出家,可是如果妹妹也想出家,妳擋也擋不了的!」

 

當然做母親的誰不希望兒女能獨立自主,能得到幸福的依歸,但是她認為喬師父可以先工作個幾年再說,沒想到勍師76年受戒,喬師是78年受戒。從此進了佛門,便平平淡淡的過日子,若遇緣境她們已有不依賴,一切都得靠自己的決心,逐步將世事、煩惱,以及某些眷戀放捨。

 

2、蘭花辭

 

「青燈伴古佛」,真的像世俗所說的?其實出家修行,在不同的時期必須面對不同的功課,有時困窘、有時得意、也有法喜充滿時。漸漸的走過二十歲,三十歲,又慢慢的跨過四十門檻,再向未來前進...也因為法師年輕出家,所以看起來年紀不大,卻已跨過32個出家年頭。

 

73-81,彰化古嚴寺住八年。81-87,在菩提寺。87-97,在台中講堂及大雲寺,還碰到921大地震。97年回菩提寺。98-105年,在台北講堂。」這是她的修行日記,也算是修行簡譜。

 

行過北、中、南道場的她,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家風,除了做好本份事,若別人有困難她也會伸手,可以看到她「寬以待人,嚴以律己」的修養。問她為什麼不會像一些人愛教訓別人,倚老賣老?她說因為不喜歡被人家控管,所以對後生晚輩不會嘮叨碎念,她只想做一個清亮颯爽、心襟寬大的人。聊天中,她不時會從回憶裡掏選幾段流光浮影,雖只有一小部分,但已覺法味無窮。她說年輕時,住古嚴寺,老和尚要她們照顧蘭花,做一次給她們看,一面整理一面吩咐:「要拿捏水量,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濕了莖葉會腐爛,滋生細菌,這個工作以前在大陸叢林是方丈和尚做的...」

 

「可真麻煩!」照顧蘭花得有耐心、有興趣,不但要注意天氣的變化,知曉24節氣,感覺被綁著,蘭花是那麼不容易照顧,所以有人會抱怨:「難道出家人的天地只有像蝸牛角一樣大嗎?」有的嘀咕著:「我們也不是方丈,反正也顧不好。」而老和尚似乎也知道我們在想什麼,有一回他突然來這麼一句:「我不知妳們顧得好不好?但就試著去照顧吧!」

 

彷彿對弟子的針砭,三言兩句就能劈出一道止觀的空間,要弟子多去體悟生命與生活,哪怕藉著一縷陽光、一株不起眼的小草,甚至照顧蘭花這件事,那已不是大自然與人的關係了,而是背後有一些東西你能不能去照見?譬如在看顧蘭花中,磨鍊耐性,讓弟子對法身的孕育有其期許,從中發現一些什麼,甚而師長交待你一個工作、一件事,你若能完成那就是一種“自重”。

 

終於蘭花在大家細心的照顧下,殷勤的張花結朵,總是「一回生兩回熟」嘛,如果心不閒、不甘心,日子就會覺得瑣碎,怨聲四起:「都出家了,為什麼還要為這些事耗費心神?」難道不知修行本身就是一個漫長的歷程,無法一蹴可及!就像照顧那些蘭花,必須跋涉時間,付出用心,將蘊奧的菩提種子落地生根茁長......法師談著談著,恍然覺得老和尚的叮嚀又園響徹蘭花園,她永遠記得他是這麼說的:「多用心拿捏,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濕的話莖葉會爛掉,這可是大陸叢林方丈做的事...」是的!法師又再次的感受到那個微風搖擺,日光移轉的午後,一莖莖的輕盈幽香淡遠,啊!那是蘭花。

 

 

3、水塔之躍

早期在古嚴寺規定要定期維護水塔,水塔就放在二樓頂,蓮一法師說:我挽起袖子,正準備大幹一場,那次是我與師公(老和尚)在上面,其他人在下面聯手把沙、石、木炭、紗網、明礬等用品吊上來。這時不知怎的?師公看看下面突然冒出一句話:「敢不敢跳?」

 

當時感覺對話的場域有著無窮、鉅大、潛在的跌宕,恍有厚重的內涵。法師說到這裡,聽得津津有味的我們,突然張大眼睛,傻愣起來,追問:「後來怎樣了?後來妳怎麼說.....」我們猜想也許是要考驗法師的心地、智慧,還是膽量什麼的?師者,有時也會趁機觀弟子的心誠正與否,那是一種更內在的精神考驗,尤其修禪的老和尚,所言總是如珠玉般,含藏內蘊,可是背後鐵定有一個「為什麼」,也就是知曉「法」在哪?但是,弟子能否瞭解施教者的用心,?當時法師直言:「跳下去死了也就算了,就怕死不了!」

 「不跳?真的不跳!?

 「不跳!」
想想那時的她怎麼不知道回答:「師公!您跳了嗎?」

 

善知識就是這樣,一句話、一個緣境,想方設法讓你看到自己。一出手,一個揚眉瞬目,言語之下都是慈悲接引,如果你妄想取巧、企圖誇大炫耀,那可就自救不了!

 

4、以鵝說法

以法師來說,搬柴運水是修行、穿衣吃飯、與人說話都是修行,甚至連打個噴嚏也是修行,就看你怎樣看待修行這件事,「修行」你如何看得清晰、體驗得更深?話講到這裡,法師覺得她能說出的不多,可是沒說出來的才是精采的經驗,她說:「在座可能沒有聽過老和尚『以鵝說法』的故事?事情是這樣的:一次在古嚴寺,當家師叫大家到大殿跪香,也不知是為啥事?是老和尚看我們太安逸了,所以沒事就製造一些問題,讓我們能居安思危。可是為什麼偏是我,竟然叫我去後院捉一隻鵝來,師公說:『蓮一!快!快去後面抓一隻鵝來!』」

 

「抓鵝做什麼?」她心中充滿疑惑,但她就是這麼乖順、老實,真的把鵝抓了過來。法師說:鵝就傻愣愣的站在講桌,有時走兩步,有時歪斜著頸脖不解的看著我們,也不知自己命運未卜,大家嚇得以為禪門「南泉斬貓」的事又重演了!其實老和尚只是藉鵝說法,一語中的,直搗核心,硬把我們業的硬殼扒開,露出心芽一片,看看裡面裝著什麼雜什? 若有所體悟便會有不可思議、被你疏忽的東西浮出、照見。但我們這些凡夫總是這樣,一遇不順,負面的冶豔惡花便恣意綻放,業的陰暗面在層層的保護膜下藏得更深,有時還自欺欺人,裝模作樣的,其實別傻!那些依舊是你,只是你不肯承擔而已。

 

想想師公不外要大家好好的照顧起心動念,維護自己的內心世界?若有風吹草動,驀直悟去!只不過他拐個彎,透一些消息給你,因此「弦外之音」必須仔細思索,否則輕易錯過「當下之直指」。在座的我們也同意這說法,可是為何抓鵝來?是因為殺伐一場,七零八落,印象才更深刻嗎?鵝又何罪?法師回我們:「禪師他沒有要殺鵝,他只是藉鵝說法,提振弟子道心,斬妄念、除蘊魔。就看你能領受嗎?如果執著『經句名相,人我是非』,一生便如潮來潮去,浮生徒然空過。」何況微塵芥的我們,若捨卻善德的劇毒醍醐,怎生得解脫?

 

法師輕啜了一口茶,潤潤喉,我們則豎起耳朵「聽君一席話」,陶然忘我!始信風雨如晦的時刻,內心更要靜定。這區區一隻鵝的演法,你若能在混亂和顛倒的當下,身處雲霧不疑也不惑,必能找到事物的核心價值,必能篤定前進!鵝呀鵝!彼若能通透業與道的造作,下回則必能脫卻扁毛身,還須用到「白雲斬鵝」這勞什子的把戲嗎?


5、古嚴寺與佛印月刊

法師接著導入她在古嚴寺的另一區域話題,她說:師公非常注重文字般若的宏揚,那時他開辦第一樣刊物──佛印月刊,一個月一期,初期階段,他自己用很多筆名,每欄幾乎都出自他的手筆大作,真不簡單呀!三刀六臂、五明十德,樣樣具足。也因為月刊是草創之初,無論人力、財力、稿源樣樣艱難,但師公的智慧與毅力非比尋常,他一樣樣的將其克服。當時我的職務是發行,每個月負責把月刊寄出去,於是在那鄉野偏僻之地,你會看見當時才有的一個有趣畫面:敝人在下“我”,用兩輪的人力手推車(哩啊卡),把月刊從古嚴寺一路推到郵局。第一次遇到門檻或上坡,使盡吃奶之力也推不上去,居士來幫忙才完成這工作,額際早已沁下汗水,但也因為年輕,青春就是最大的本錢吧!耐磨耐操,勇於衝撞,絲毫不受拘限。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為了佛法的宏佈,再怎樣辛苦與忙碌,轉眼都是喜悅、都是菩提!後來就去學開車,這工作就不是難事了。

 

時光逝去如飛,一個月一個月很快來臨,看這些要郵寄的月刊,總會覺得師公不是才剛趕完稿,我們不是才交印刷廠檢字、美編、印刷的嗎?彷彿一切只是昨天的事,怎麼時間過得那麼快?如今在菩提寺出刊的「千佛山雜誌」就不一樣的景觀,顯得熱鬧些。起初是出坡完通知郵務車來收件,一袋袋的帆布袋裝滿刊物,你必須把它拖出來,分類堆在大鐵籠子裡,一大車的推出去,哐噹哐噹的,很像一回事。後來不用鐵籠,直接放在郵車上,方便的多。

 

 

6、結語

蘭花在園裡,鵝在池裡,不管這裡那裡,修行人沒有明顯分明的愛憎,只有自覺覺他的願心。都說修行到了一個階段,偶然回望,在開始與結束的一瞬,可以看見一道永不熄滅的光點,那不就是佛法的慧燈?然而真的有開始與結束嗎?所謂「因緣與因果」繁複的演展,時空變得無垠無涯,不管是穿衣吃飯、養蘭飼鵝放生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