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編輯部出處:衲衣下的故事期數:313期2016年8月
那時有人問我:『有的人請假十幾年的,都不敢回來,妳還能回來安住?』
衲衣下的足跡
有緣千里來相會 --採訪若崇法師
/恕
1、崇德路的「我相」
那是個暖和、晴朗的下午時分,我如往常一樣,散步到華藏殿的涼亭,坐在涼椅休歇,她(若崇師)剛好走過。
「在看風景?!」
「不!是風景在看我!」我說。
「真不知道妳有什麼好看?風景會理妳ㄛ?」
天氣有些熱,我一時興起,想跟她聊聊,何況就剛才的口水戰,似乎可以泡一壺茶給她止渴,(其實渴的是我)。這五月天,不知怎的茉莉花茶顯得特別香醇好喝;我邊喝邊哼著“茉莉花”。
「哦!心情倒不錯,但是喝茉莉花茶就要唱“茉莉花”嗎?」
「茶水之“情”風景殊。」
「不是說看風景嗎?是看!不是唱!」
「是喝不是渴更不是喝(棒喝的喝)。」
「敢問妳解渴未?」
「如果妳肯告訴我,您法號的故事,也就是師父為妳取名的意涵,就是解我即時之渴。」
「哈哈!這麼巧?法號?我也是最近才有所悟,前些時候,我不是到高雄的崇德路嗎,突然靈光乍現,體悟到為什麼師父給我取“若崇”這個法號。」
「哦!沒想到我就像“路透社”、“新聞處”立刻粘上來。不過完了!我最禁不起別人說體悟的事。」就這樣茶也不喝,一直追問,她看我一副猴急猴急樣,想吊我胃口,得意的賣起關子:「別問了!我不會透露的,這是我跟師父的相應,跟師父的再世法緣,二十年的問號終於解開!你知道嗎?要修煉多久才能換來此生的聯繫?與師相遇真是無比珍貴的緣分!」
可我就是不知道才問的呀!情急之下從“渴”到“解饑”,我再追加一片純度80%的巧克力,她還是「不說」。如果另加兩個耳掛式的茶包?她依然故我,「哈哈哈..哈哈哈..」
「妳真的不說?」貌似哀求。
「不可以說!不可以說!」
其實我相信她隱秘幽微的心事下,一定有被人所知的渴望,但為何那麼愛賣關子呢?只是從日到夜,從茉莉花到含笑花,我會一直追索的;可答案呀答案,依然在高雄的崇德路上。
午後風吹過,這麼一恍神,彷彿我也來到了崇德路,在那兒踅了一趟,可是風中依然沒有答案,到底機關在“崇”還是“德”?這是在玩腦筋急轉彎嗎?為何她會說:「是在這條路上發現的,以後妳就會知道...」
此刻不見白晝的車潮人影,不見紅、綠燈閃爍,整條崇德路看過去空蕩蕩的。算了!「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消,即至到來無一事,廬山煙雨浙江潮。」我何苦迷霧追魂的,一直想探知她相應份上的事?有與無,真與假,前世與今生不是兩般皆妄?倒不如把「時間相」、「空間相」雙雙譴除,走出「我相」、「人相」、「眾生相」,獨自靜觀自照。《維摩經》不也云:「是身如夢,從妄見生;是身如影,由業緣現。」
就這樣走出她法號的迷思與夢影,回頭恰恰是!恰恰是回頭!不再作蒼蠅舔味、不作茉莉飄香、更不看風景分殊, 管他是喝還是渴!
2、心上的「魔術方塊」
第二天又在廣場見面,她知道我已上鈎,但不知道我還作了一個白日夢,差一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她故作正經:「“茉莉花”唱斷未?」
「“崇德”不知“法號”迷,何須風景魅惑人!」
「那妳自己不也有法號?」
哭著笑著喊著叫著跳著:「師兄!可否請您幫我除法號之糾結?」
「怎麼著?」
「從佛學院開始,就有外單同學不會捲舌音的,讀不出我的法號“若恕”,就念成“若碩”,一叫之下害另一位「如碩師」與我都轉頭。同學自己不會念,還怪我為何取這饒舌之名?這不打緊,有的更離譜,於形寫成“怒”、“憨”、“忐”、“忑”,於音寫成“樹”、“述”、“碩”、“素”。這些我都一笑置之,但是前幾天有一位在國外生長,華文頗有成長空間的師兄,在“有客留言”便條上,竟把我的法號寫成若“怨”,簡直“心”上的變化藏著地雷,什麼字都可粘附上去似的,這是魔術方塊還是逐夢悲喜?未免未免....唉,如何還我本來面目?」
「若恕!」她看我心如扯鈴,突然叫了一聲,我猛的轉頭,就這樣迎向她慈悲的眼光,變得十分溫馴:「簡單!把“心”拿掉不就得了!」似乎有道理哦,她的止觀是這樣的:「無論怎麼叫,妳都知道是喊妳,心裡明明白白,不礙事的!下次請她們叫“對”法號便是了!何須不喜?」
喔,真的,無論是恕、怒、憨、怨;還是恕、樹、述、素...都是遠處的風景,都是緩緩張開又閤上的茉莉。心也一樣,能放開也可緊扣,哪怕風狂雨驟,朗朗麗天,都可泰然處之,毋庸置疑。最重要的是“人都在場”,而“妳還是妳”!這就是實相無相嗎?我不懂,但就是這樣──“崇德路”與“恕、怒、憨、忐”,還有“樹、述、書、素”:於法號,「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所悟。想來諸事萬般不都是閃現如電、如露?才剛要喊出它們的名字,就已逸失,就如兔脫逃,都是一個轉眼而已。
3、與醫護之緣
「讀國中時,哥哥突然生病走了,父親很傷心,我還記得每個晚上,哥哥在房裡寫著作業,父親一邊看報紙,滿溢笑容的看著他。雖說人生一緣一會盡皆天定,聚散無常是世間常態,但他老人家總認為我們對健康的資訊太陌生了,才會延誤病情,(像大腦淺碟,更新太慢)。哥哥走時才十八歲,時常弄胃痛結果卻是肝病,父親感嘆著“子女中若有人從事醫療那多好!”我便立志去讀護專,母親不捨,因為她覺得照顧病人太辛苦了。
有趣的是我考上護專,開學典禮時教務主任竟當場公布一個玩笑,簡直是潑我們冷水:『我們本來不收了,所以妳們是多出來的一班。』蛤!什麼話?多出來的一班?大家眼勾眼,同聲一氣,立誓這未來的五年要好好用功、團結。所以直到畢業為止,第一名都出現在我們班上,抽考也都全校第一名,清潔衛生比賽也是全校第一名,更別說“氣壯山河”了!畢業時教務主任咪著眼拋來一句賀語:「恭喜哦!前程無量!」還給我們一個班匾,隨便我們刻寫什麼;導師建議題辭“學冠群媖”。
好個“學冠群媖”!總算揚眉吐氣,幾十張年輕閃熠的臉龐,給我們的青春一個滿意的交待。護專五年,其中的一年半都在實習,在病房看到很多無常的現象,所以實習的磨鍊讓我這小女孩成長不少。關於以後進台大醫院,是一位同學畢業當年就考上,她告訴我,隔年我也去考,所以父親認為我是他的驕傲,還好這一路上接觸到的都是善良的貴人。
「想必妳的成績優秀,工作一帆風順,後來去考中醫是想更上一層樓嗎?」
我猜這應是她的夢想,更是出於一顆完整無瑕的女兒心,希望對父母能作醫療上的照護,她的確是個聰慧又貼心的孩子。
「當時別的道場的一位師父鼓勵我,她希望我不要放棄中醫考試,只有幾年的機會而已,到民國一百年就沒有這項考試了,要歸於教育部管。倘若考上了,可以發揮所長,對父母、對僧團都有助益;所謂五明十德的修養,醫方明即其中之一。」
終於知道這個敘事者的立願了,當然囉,既已做了實現夢想的選擇,就只能毅然前進,沒有迷茫、沒有猶豫,只有一股想見到新天地的渴望。只是年年衝刺,如擠窄門,那個一百年馬上就來到,競爭者激烈萬分。看來“考中醫”這檔子事,在她生命的背景深處,就像一隻暮色裡深藏的灰貓,喚也喚不出來。一百年之後,那個考試就像打烊的店面,燈已熄了,人也散了。但是幾年寒窗苦讀,她獲得了豐富的醫學知識,國文程度也提昇了很多;只是偶而想起心會顫那麼一下。她說:
「有一年幾乎是大放水,有一百多個錄取名額,偏就是那年肝硬化三年的母親住進了加護病房,為人子女看到母親逐漸僵化的關節,逐漸寂寥、蒼老的心境,心中有多不捨!那一年母親就這樣走了。母親是我最早的老師,教我許多,從小我在眷村長大,後來眷村拆除,幾回騎車經過舊眷村,雖已變成一堆廢土,仍不自禁的會想起母親,覺得“這世上的一切是某種時空的限定”,逝去的一切再也不回來了!讓我更加珍惜身邊的人、事、物。」
人同此心,看來每一回的生離死別都是內心深處的哀變啊!事過境遷,才知道生命曾經那樣融入過,就讓一切走遠,一切在心裡都化成「往事如煙」;所幸在學佛路上她一直沒荒廢,佛法讓她覓得一處可安頓身心的所在,她能夠做她自己。
4、出家因緣
在她一景疊一景,一事接一事的敘事的節拍裡,事情的切入與進行是如此清晰,有所得亦有所失。她說:「一百年給人希望,也給人悵惘。一百年中醫停考了,一百年師父走了,叫人無限緬懷!」
「那妳為何又想回到菩提寺?」
「我一直沒有離開僧團啊!當時為了方便補習,進住到北部的三芝鄉。我常去桃園講堂支援,也參加法會共修,最常去桃園講堂聽若知法師講經,行有餘力才看中醫的書,畢竟佛法才是我的第一志願,我完全沒有離開三寶啊!只因那個未竟的理想,我想告一個段落。那時有人問我:『有的人請假十幾年的,都不敢回來,妳還能回來安住?』我說『常住是我的家,你的家裡發生大事了,師父圓寂了,怎麼能不回來呢?我無力的回答著。』」
「那妳是怎樣走入千佛山的?可否說說妳的出家因緣?」
我在台大醫院從事護理工作兩年,後來又到台南成大醫院,本想插班考彰化的特殊教育系當老師,但沒考上,就乖乖的去成大了。那時有新進人員受訓,遇到若寂師的在家徒弟,她因為照顧車禍後的若寂師,有機會聊起千佛山,就叫我來聽師父的課,感覺法緣殊勝。一向我的考績都甲等,台大又叫我回去,當時我向師父請益:「再回去台大好不好?」師父說:「妳不要再回去啦!」磐師父還跟我分享許多,於是出家因緣逐漸明晰,我遂動念要走這條菩提路。父親似已洞悉我的想法,怕他不答應,就趁他們去大陸時跑去讀佛學院;其實不捨之餘父親還是尊重我的選擇,他說:『丫頭!台大一直打電話來,妳至少回去給人家上一年班再說嘛!』」
「憶師,念師,當妳再回常住時,師父已不在了,有沒有什麼遺憾?」
「在家時父母疼著我們,想起夏天一到,母親就會煮一鍋紅豆湯等著我們。出家了師父就是我們的大家長,他以佛法潤澤我們,希望我們禪悅為食。確實如此,常在短短幾句精神講話中,他已精準地說明了安心化解之道。有時雲淡風輕,有時棒喝交加,都是一種難得的教誨,都是道情的流露。如果有人覺得師父離自己很遠,那就必須省思有沒有將法入心?有沒有好好觀察五蘊“想行”?遇到緣境時,自我怎樣表現?必須時常謹記師父的叮嚀!
幾年後,當我們稍微能把握他的止觀,便可隨著他的教誨邁開步伐,所賜良多!一百年時我們失去了孺慕、親近的機會,怎不遺憾?想起與師父初照面,聽他講『十二因緣』,特別打動心靈,於我已留下深刻的印象。」
5、虛空
「修行上曾經遇過哪些緣境?怎麼化解?」
「面對中醫特考就是我的緣境之一,準備的書一大疊,少說至少二三十本,經過幾年的挫折,有人還批評我『沒本事就不要考!』你能體會嗎?我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準備考試,也常去道場支援。況且考試著重背誦,許多地方要一字不漏的背,甚至還考很小的題目。何況命運的撥弄,機會來了竟碰到母親往生,一百年又碰到師父圓寂;可知一個夢想要實現,那是多漫長的一條路啊!」
「妳曾經擔任佛學院學務長,還有書記職務,三不五時也輪調去各小道場,可否說說妳怎樣修行?」
「書記工作於我是一個磨練與挑戰,不順心時絕對不能生氣,要盡量圓滿的去接球,遇到失意、煩惱時我就會去翻師父的書,有一回翻到《解惑篇》談“虛空”,我會想“我們是否也能具有虛空一樣的修養”?就像舍利佛,別人給他磨鍊,他能表現出智慧與包容,師父的《金剛經研討》p171有說:
「...面對人與事,還是會有很多的問題發生,也要像虛空一樣,為什麼?風雲雨電、日月星辰顯現,這個虛空也不會產生什麼變化,不會受影響,多了不會擁擠,少了也不會感覺空虛...」
虛空的觀點讓我彷彿換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自我如果能像虛空一樣,任風雲雨
電,日月星辰來去,不起分別心,也從來不為之損傷,始終安穩自在,那就對了!難就難在人的自我永遠那麼強烈,不是感性就是理性。所以,看星辰日月、看虛空,回頭再看人生,就要讓正向能量扎根抽芽,躍出一樹、一地的熱鬧。」
她指著涼亭一旁的大樹說,的確!只要能將佛法融通,運用自如,就能把視野推向天外之天,看來師父的法寶給了她許多啟發與引導。
「還有《解惑篇》、《休庵賸語》、《休庵散抄》,都是我的最愛!師父說的法,都在字裡行間,沒說出口的,也在字裡行間。那些飽含智慧的字句就像從生命
的沃土長出來似的。以前我常跟佛學院的學生研討法的內涵,我說每天我們會習慣要去倒垃圾,那於意念的調理我們是不是每天也有所整理,我們隨時都可以行止觀,而做完止觀分析後,好的很自然的就會保留,不好的是不是將它像垃圾般的丟棄且放下,那好的保留久了,是否如資源回收般,好好去轉化,成就我們的法身慧命。在學佛的路上須漸漸脫離已習慣的依賴,所以靜坐止觀是非常重要的一門功課。我一向注重學生的生活教育,跟她們一起切磋討論,也藉由發生的事件來反思自身,那麼修行便有“鑑照”的功能。」
6、隨緣不變
接著她又講到自己怎麼運用“隨緣不變”的道理,在師父《佛陀教法之最》“隨緣不變”文中,領受那段法義:
「以隨緣故,真如蘊藏萬法之中;以不變故,萬法悉具真如。
........
萬法是真如,真如從來不變。
真如是萬法,萬法不捨隨緣。
如果,隨緣是方便,是善巧,是權宜的話;那末不變之義,當是法相清淨,法理莊嚴,依之為言行的準則!」
年前她住在一個小道場,每次在共修後會開示,有一次講《彌陀經》的由來,韋提希夫人的故事,有些老菩薩沒聽過,聽了很“歡喜”、“柑心”。另一個小道場也碰過這樣的緣境:有一位七十幾歲的老菩薩,沒讀多少書,一天來道場三次,說是喜歡親近三寶。有時幫忙打打掃,有時找師父聊天,但是言談中難免牽涉人事是非,回去後她如果又片面的傳話,就會造成不必要的干擾。於“隨緣方便”的運用,我們誠摯的歡迎她來此充電,但不要變成攀緣,打掃後可以去大殿唸佛、拜佛,盡收“淨心”之益,不互相干擾。至於“真如不變”,道場是大家修行精進的場所,它的清淨與莊嚴需要大家去維護,所以“隨緣”、“善巧方便”之餘,也要依教如法而行,不取人我諸相,無所染著。也就是“善巧”不可變成取巧,把佛說的“方便”,變成了“隨便”。
以上與她一席談,從她的生活點滴印記,稍可感受到她內心之美所出之處。,她的人生即使不是波瀾壯闊,但是在波光粼粼之下踴躍著一股追求理想的毅力與勇氣,我和她多麼不同,平生我最討厭考試了!
「說給妳聽,有一次我參加一個考試,一個國字怎麼想都想不出來,咬著筆桿苦思,等鐘聲一響,考卷一繳時,那個字才狡猾的浮現在我腦際,氣不氣人呀?」
「妳考什麼?」
「空中小姐、空服人員。」
「蛤?以妳的身高、體重、長相?差好遠!」
「好虐!那是我年青時的夢想,所謂青春不要留白,不試就這樣放棄嗎?」
「其實剛才是故意試探妳!沒錯!夢想不去實踐怎麼知道行不行?學佛也相同,切莫人家三言兩語就退了道心,永遠要精進向前。」
「沒錯,管他千山萬水、春夏秋冬!好,咱們繼續看風景。」
「是!風景無限..風景無限...」
我們的談話雖然戛然而止,但是許多東西卻依然流淌著,無論是精彩或平凡,這都是我們的人生。
附註:這篇說是偶然的“與崇師心靈的撞擊”也好,或試著想表達“崇師的衲衣下足跡”也好,由於自我的修養有限,故事的敘述與崇師的本意似有距離,深信崇師尚有許多珍重的精采淬鍊,尚祈能再賜稿以饗十方,感謝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