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衣下的足跡 豬臉的歲月

衲衣下的足跡 豬臉的歲月 /恕

 

1、團康遊戲社

 

十二生肖最後一個生肖是豬,每次大人罵小孩或老板罵員工,都會用到這個生肖「豬」。我有幾個幾乎快遺忘的小故事,現在說給你聽,若稱它為豬臉的歲月也不為過........

 

初入北師就讀,一年級規定要住校,迥異於過往緊張的升學壓力,不必參加大專聯考多開心!又有許多社團活動可參加,我打算好好的玩他五年,以彌補一直以來每天大考小考的無聊。同學45位來自四面八方,全部住在一間大寮房,我與美玉同學走得較近,有一天她興沖沖的告訴我「團康遊戲社」有多好玩,尤其社長大哥對人和藹又風趣,還可以學到很多驚奇又有創意的遊戲。她準備晚上帶我過去看看,雖然我已參加了國樂社,但出於好奇我露出了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我整裝以赴,像參加一個盛筵,以為一個新奇的時光將來臨。但是第一個遊戲就難倒我了,大家圍坐一個圓桌,玩遊戲對他們來講已是“個中老手”;我才第一次參加,除了陌生的環境與陌生的人要適應,天生又反應遲鈍,不免緊張起來。這遊戲是這樣的:按照座位編號,一共50個人,假設第一個開始喊「33號是茶壺」,那個33號的人就要喊「33號不是茶壺,我是某某某。18號是冬瓜!」被點到的18號就要接著說:「18號不是冬瓜,我是某某某,9號是紅茶!」所以,剎那間不容思索一個綽號,嘴巴與腦筋都要很溜。這個遊戲有點自我介紹的意味,就是“破冰”遊戲,可以拉近彼此的距離。

 

遊戲的速度越來越快,瞬間打亂我心跳的節奏,我這菜鳥暈眩,緊張的想尖叫,彷彿坐雲霄飛車,腦震盪的感覺替換了先前的快樂想像。終於燙手的山芋丟過來了,我手忙腳亂,舌頭打結,好像置身在一條盤旋奇錯的巷弄,或說是剎車不靈也不為過!竟然胡言亂語:「20號不是偷偷摸摸!我是某某某。1號....1號..1號是我爸爸!」爸爸?這下不妙了!不知道和離家多日的爸爸有何隱匿的關係?偏偏1號是社長也是四年級的學長,當下我簡值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

 

天可憐見!我無意出糗,但不習慣人多又面對面近距離的律動,饒了我吧!我那貧薄的想像力,怎麼可能在幾秒之內想出一個綽號?就這樣遊戲中斷了一會,等滿堂的轟笑聲過去,我還依稀聽到:「蛤?有這樣亂叫爸爸的喔?真呆!乖孫子一個!」甚至還有人朝我偷覷,美玉同學貌似尷尬,回寢室之後她說給班長聽:「真不知她在想什麼?好丟臉!我覺得團康遊戲社不適合她!下次不帶她去!」只差沒罵:「豬哦!這麼笨!哪有亂喊人家爸爸的?」是呀!同一年紀,為什麼人家看起來這麼優雅、懂事、冷靜...所以關於這次歡樂的期待與邀約,是我辜負了她。

 

2、風雨中的賣票亭

時間向長河流去,往事兜頭就來。那個年代搭公車都要先在「咁仔店」(小店)先買好票才上車;若沒有「咁仔店」就會在站牌不遠處設一個票亭。那個票亭就像一朵魔幻的小香菇,也像童話城堡,大小只能兩人容身。某些時候我會跟姊姊坐在亭子裡賣票;除了賣票也賣橄欖、酸梅、口香糖與報紙,當然也有香煙、火柴或打火機,這小小的收入對家裡的經濟不無小補。

 

有一天聽說颱風要來,但天氣看起來還正常,一早我們就到票亭報到。奇也!為何那天“香煙”生意特好,外面還排著長龍,生意忙得不可開交。後來姊姊覺得事有蹊翹,我則顧不了那麼多,偶而偷偷塞一顆橄欖在嘴里作為犒賞,我是多麼自動自發,滿足那副無可救藥的嘴饞。後來姊姊問一位來買東西的熟人,方曉得別的票亭所售之物都漲價了,尤其是香煙,只有我們封閉、老實,仍然照原價售出。

 

那時南京東路很空曠,票亭旁邊沒有什麼房子,現在卻是台北的黃金地段呢!在風「呼呼」的叫聲中,我們手忙腳亂的收拾雜物,逃出搖搖欲墜、幾乎快半倒的亭子,才知道只顧做生意,不知道風勢突然變強。那時我讀小一,小手抓著一疊車票,一手屈臂欲擋雨,沒想到因為路滑摔了個跟斗,又值大風吹來,手一鬆,車票就像蝴蝶,在車子來回穿梭的馬路上時停時舞。我心急如焚,姊姊也急聲罵著:「還不快去追?妳是豬啊!那麼笨!一點東西都抓不牢!」那場面說不混亂也是騙人的。但我沒怪姊姊,因為她是亭子的老板,在那經濟拮据,物質普遍缺乏的年代,大人與小孩都很努力賺錢,不是打工就是家庭成了工廠,黏裝聖誕節的燈炮之類的。我們就怕口袋空空,可是颱風來了!必須棄亭如“瓦礫廢墟”。

天開始轉暗,雨變大,颱風逼近如臨大敵、連狗也不出門的天候。馬路上人車歸心似箭,風雨飄蕭中好一對可憐的姊妹花!唉!回到家時,因為濕漉漉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3、被罵笨豬的故事

這些氤氳渺遠的往事,我還有個被老師罵“豬”的段子。那正是小四,某天坐在教室的座位上,臨窗看花,「哦!窗外那棵蜀葵花開得好,薔薇與菊花也開得漂亮!」心想:最近運氣應該不錯!誰知午後又被叫上台去演算最害怕的算術,那是二位數的除法,老師問「餘數是多少?」我哪知?就怔在黑板旁動也不動,老師怒氣沖沖的,一如往例我的手心又「噼哩拍啦」的挨起藤條,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我漲紅的臉映出中年男老師鐵青的面孔,底下的同學愕然看著這畫面,有的害怕下一個就叫他,有的掩嘴偷笑。這個午后,對於一個小四生來說,剛午睡方醒就受到如許驚嚇,何處去收驚?

 

如許遙遠的往事,那像洩了氣的皮球的感覺還依舊明晰,更有幾近哀求的聲音:「老師!可以下次不要再叫我好嗎?」多希望自己當時「不在場」,能逃多遠就多遠!只怪自己領悟力差,平時矇懵、反應慢,總是把全班的平均分數拉下來,老師一氣之下當然會吹鬍子瞪眼睛,口不擇言的開罵:「妳是豬哦?那麼笨!教都教不會....」我默然飲恨,不斷的安慰自己只是暫時落難的公主,總有一天會回到自己的星球,也許是金星、火星或土星,那個星球應該不會有解不開的算術吧!

 

4、昨日夜叉面,今日菩薩心

《增壹阿含經.卷第七.火滅品第十六(三)》中佛說:「諸位比丘!不論是烏鴉或是豬的習性,都是修行人應當捨棄與遠離的。大眾應當要朝此方向學習。」

 

這是以修行的角度來看,可是電影或卡通片只要一暴紅,生意人腦筋動得快,就會開發相關的商品,譬如可愛的粉紅豬、迷你豬、豬小妹、豬撲滿...逗趣正面的造型。西遊記的作者吳承恩卻以豬的性格特質,創造出「豬八戒」這個角色,一路跟著唐三藏去西天取經。甚至心理咨詢師還想出這樣的測驗題:在疲累的旅途中,最後你會丟棄哪一種動物呢?大家都會想先丟棄豬,因為豬離不開懶跟笨,說是人生在世必須適時的解開包袱與負擔,讓自己活得更輕鬆自在,所以最先丟下豬。

 

其實生活中的一切,不管是有情眾生,還是無情的草木,它們都無時不在說法,就看你能不能發現「法在哪裡?」若能時時刻刻、在在處處觀照緣境,那麼日常生活中,哪怕一個很平常的情景,都有可能成為你體悟的契機。我現在要說一個屠夫「轉業為道」的故事:

「文殊思業禪師」未出家前,世為屠宰,一日戮豬次,忽洞徹心源,即棄業為比丘。述偈曰:「昨日夜叉心,今朝菩薩面。菩薩與夜叉,不隔一條線。」往見文殊,殊曰:「你正殺豬時見個甚麼,便乃剃頭行腳?」師遂作鼓刀勢。殊喝曰:「這屠兒參堂去!」師便下參堂。

 

這首偈語:「昨日夜叉面,今日菩薩心;菩薩與夜叉,不隔一條線」。讓我們得知「昨天還是個夜叉羅剎,只要一念向善,發菩提心,今天就可以學習做菩薩了。」所以不管是菩薩也好,夜叉也好,佛與凡夫的距離只是一念之間。可是故事裡殊曰:「你正殺豬時見個甚麼,便乃剃頭行腳?」這句話值得深思,這位原本是一介凡夫,到底他在殺豬時想到什麼,因而洞徹心源出家與行腳去?相信屠夫拿起屠刀也會有靈光一閃的時刻,比如會思考到不跟眾生結惡緣,或想到:以一個人的身份做的都是傷害眾生的畜生的行為,來生因為業作,因緣和合之下,也有成為畜生的可能。或去省察「出家底事如何?」切莫道說:「只為換個身份,改變一下生活的方式而已!」既已放下屠刀,當然希望有一朝能成佛道!不是嗎?

 

5、干卿底事

我的懶與笨把豬也拖下水了,因此生活習性還有許多要“改進”的空間,至於“豬臉歲月”我還有一段呢!從小家事都有姊姊與兄嫂服其勞,所以每逢星期假日我都可以睡到日上三竿。這副疏懶樣有一天父親實在看不下去了。他衝進房間掀起我的棉被說:「妳...妳,我養妳這懶豬!睡到太陽晒屁股了還不起床?」我嚇得直從床上跳起,連懶腰都來不及伸。沒搞錯吧?被罵成豬實在也沒什麼榮光,我寧願是隻小花貓,唉!豬實在可憐,常常被人類貼上不好的標籤。

 

在以前要看豬都要到豬舍,現在路上就可以看到人在遛豬。有一天寺裡辦活動,人多熱鬧,突然我看到一位穿短褲的男人佇立在十八羅漢像前,他一手牽豬,一手牽狗,背對著我,這真是“一人兩獸”奇怪的畫面。狗正經八百、安靜的等待,竉豬卻十分噪動,一下把臉貼黏在主人的腿肚,一下子撐起上身,把前蹄攀在主人的腰上,嘴巴還發出豬的聲音,脖子上繫著一個粉紅色的蝴蝶結。狗對牠的「“塞ㄋㄞ樣」(撒嬌),一副無可奈何狀,我也覺得這隻豬太撒嬌了!

 

「但這關你什麼事?你啊你...不好好去拜佛、禮懺,不看佛面卻在這裡看豬面!你到底瞭解這隻豬多少?瞭解自己多少?」頓時自言自語又跺足失笑。

 

6、法的面面觀

要說「對豬瞭解多少」?這讓我想到雲老禪師的(禪林寱語)中有這段文字:

世尊有一天無事閒坐,看見兩人抬一頭豬經過,就問他們:「這是什麼?」這兩人很驚訝,說:「世尊了知一切事物,怎麼連豬都不知道?」世尊笑著說:「總要問看看啊!」

 

雲老禪師針對此針砭:「可憐生!不識衣食乳飲!」禪和兄弟!會麼?禪那是時,慎勿放逸。有道是:「命亦隨減,如少水魚。」

 

所以一個人知道「這是一頭豬」,就代表他完全了知這頭豬的真相嗎?佛陀說「總要問看看啊!」留下了一個空間讓大家思考。實因豬輪迴在畜生道,老禪師警惕我們要精進修行,免於投在畜生之苦,落得市場豬肉攤上,買肉的人嚷叫著:「老板!精底(瘦肉),割一斤來!」

 

這兩個人確實是“有眼無珠”,世尊怎麼會不知道這是一頭豬呢?世尊只是啟發兩人除了知道「這是一頭豬」之外,更有不為人所知的「這不是一頭豬的層次」,也就是除了相上所見,法上還有許多可深入挖掘的。譬如:人最初看到三角形,知道三角形的概念是有三個角,但卻無法進一步用肉眼得知「三個角加起的度數等於半圓」,或「三個邊」如何的問題。一般人都是「只知此,不知彼」,只是針對東西去研究它的一部份(還是碎片),就是無法了知全體(註)。正如雲老禪師在《思路》中所言:「能知別人三分,知道自己幾分?唯有面對事實之時,方始發現一分也無!」

 

7、佛法怎麼看“眾生平等”

談到豬,許多人過於疼愛竉物,把竉物當人來養,過著像人一樣的生活。他們的說詞是「眾生平等」,可是佛法怎樣看待“平等”?在老禪師《圓覺之道》的DVD第十八集有談到平等:

「好像只要談到平等就會談眾生平等。譬如飛禽走獸都是動物,人也是動物,我們要用平等心去對待牠們,但那只是一種慈悲心,一種善心而已。佛法談到平等,“平”並不是一樣東西我們給它一個水平或平靜,不是執著在這相上;平的本身一定有一個相反的不平,所以從相上看,有了認識還不要忘了另一個相對的問題。平等是講相等,但是一般總把平等做一個整體的說法,以為我跟他一樣,他跟我一樣就是平等,不可能一樣的!譬如狗跟人,至少可以證明狗的業障非常重,人的業障跟狗來比是不同的,既然業不相同怎麼說平等?」 

 

「因為人與狗的業不同,業不同的話,發生的一切問題,包括生活的方式、生活的範圍,好比衣食住行、甚至於育樂,你能從這上面找出平等嗎?狗能跟你一樣過日子嗎?」

 

「再看究竟平等,佛法以什麼方式去看平等,怎麼樣去認識才叫平等?如果談生命,以生命現象而言是平等的,但是生命的價值就不平等,也就是說生命的本體是平等的,生命的作用是不平等的。」

 

「所以僅僅說學佛,的確有其平等,但是也有不平等的。所謂的平等就可以發現要談任何一個事物,於“本體”是相同的、是平等的,但是表現的“現象”可就不一定是平等,何況本身具備的修養、知識經驗,又涉及到很多因果的問題、因緣的問題,所以是平等不起來的!好比談業,也不可能平等,但是業報,於本體而言肯定是平等的,業報的現象就不可能平等。」

 

所以「狗是狗,豬是豬,人是人!」各有不同的業,不能採取齊頭式的平等。古希臘哲學家曾經探討:究竟是「成為痛苦的蘇格拉底,或者是一頭快樂的豬?哪一個更高尚,更滿足?」 可是豬與人、狗與人是完全不同的生命與生活,具備不同的生命型態與身心。僅就動物性而言,如果穿暖吃飽做一頭快樂的豬也沒有什麽不好,但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他有與動物的本能所不同的東西,他不滿足只做一頭豬,哪怕這頭豬是快樂的,他寧可做蘇格拉底般的思考者,因為蘇格拉底一瞬間的智性的快樂,抵得上“滿足的豬”一生的快樂。這中間就牽涉到「生命的價值與意義」的論述。

 

8、不只是經濟上物質所得而已

世間常有事業成功者,津津樂道於鉅大的財富,哲學家David  Wiggins就以一個豬農的例子來探討︰這位豬農的一生都在買地、種植物、拿農作物來餵豬、把豬賣走,然後再買更多的地、種更多的植物、拿更多的農作物來餵更多的豬,然後復又再買更多地 ……這成了一種循環的戲碼,只求經濟上物質的所得,而生命的價值意義只有這些嗎?就這麼狹獈嗎?雖然佛法不否定這些,可是這還是世間法,依佛法來看不究竟。

 

何況佛法「真如的境界」有其高下,如果眼裡只看到可求得利潤的豬,你跟豬的關係只是在物質上兜轉,只朝自我利益著眼,精神上能得到安靜圓滿嗎?就像有的人種植、漁撈、養物之餘,除了照顧自己的產業也可以做到利人:走向社區、關心環境與自然生態,贊助教育以及資源共享、布施貧病疾苦,對社會大眾有諸多利益的回饋。可是在慧命的另一層,終究得問自己:「你是誰?你是怎樣看待生死解脫的?你有自度的能力嗎?能跳出六道的輪迴嗎?」

 

至於“豬臉的歲月”曾經敲打我的心,是考驗也罷,還是「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增益其所不能」。這豬的正面、負面都可面面觀!宗門說「凡事都可當作道來修」,我們能不能藉由眼前的眾生體悟更多、更細,並好好的去觀照自己的業與道!在無明中能明了,在假裡能顯真,在煩惱中能轉菩提,於學佛修行上,讓修養的內涵能更提昇與增上,不管你看見的是一隻狗還是一隻豬,還是有人罵你豬!

 

註一:亦如一則公案,趙州的「狗子還有佛性也無?」,答「有」是立足於「眾生皆有佛性」;說「無」是「明知而故犯,有業識在。」(趙州語)。只認「有」或「無」都只落入相對、識其一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