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又天涯(二)

「乾爹!據我所知,他現在的景況很糟!」
「何以見得?」
「廟裡的人說,他一年到頭,只見他深居山上,連起碼的零食或水果什麼的,都從來不曾吃過;身上老是那兩套黑墨水染的粗布衣,聽說唯一的一件像樣的長衫,還是他的兩個比丘尼徒弟,用辛苦賺來的單錢給他做的!」
「還有呢?」

「聽說他住在高雄的山裡,住了幾年茅蓬,錢花光了,住不下去了,才流落到關仔嶺;廟裡看他可憐才勉強收留了他,聽說他兇得很,還會武功,廟裡的人都怕他!」
「不是廟裡的管理人,動輒叫流氓打手,難道治不了他?」
「聽說有一次從嘉義請了五個高手,當時四把武士刀,一把匕首,都拿他沒有辦法!」
「為什麼不請治安單位趕走他!」
「老鄉長!(同鄉尊稱)他沒有任何的犯罪行為和動機啊!」

「你查過了?」
「是的!曾經他們管理會向分局報案,要分局以『攜帶兇器』為名辦他;結果,他身邊攜帶的不是兇器,而是出家人專用的方便鏟,屬於莊嚴的法物!」
「那就來個不受歡迎的人,乾脆趕他下山算了!」

「沒有趕他的理由!」
「管理委員會辦不到?」
「管理委員會似乎不太討厭他!」
「他有可取之處?」
「是的,好像香火道場的事他都懂,寺裡需要他的幫忙!」
「他能幫什麼?」

「佛像開光點眼,行香過爐領眾,不時演講佛法,加以監督警策,都能合乎法則。」
「就是因為這些?那末他未去之前,該寺如何辦法?」
「以前是很亂,經他整頓之後,的確改變很多!」
「為什麼不請他做住持?」
「請過幾次,可是,他不肯幹!」
「會有這種事?」

老大居士似是感到意外,依常情而言,多少人求之不得,居然他不肯幹;莫非自己對人家成見太深?可是,彼此之間並無利害關係,如果說一定要,應該是太過嚴肅的一次會晤,可能使他這位一度是將字軍官,現為退休身份的人,曾經刺激了他的優越感。

記得那是一個假日,他的身體健康,領著家小做關仔嶺遊,小憩碧雲寺,偶爾在後山的一幢竂房前,看到一位中年比丘在作畫;突起的好奇心促使趨步上前。

比丘所畫的是一幅巨木密林,有些像阿里山的原始森林;滿紙樹桿,粗而且直,不見樹頂,密佈老根,稀落的綠葉,點綴枝椏。的確,並無奇特處,似乎沒有表現什麼!因此,他忍不住詢問:「畫樹?」

「嗯。」
「不畫別的?」
「嗯。」
「我也是學佛的!」
「是嗎?」
「法師的師父是誰?」
「你不會認識的!」
「住在台灣的大和尚,沒有我不認識的!」
「不在台灣!」
「你是大陸出家的?」
「嗯。」
「今年多 大了?」
「嗯。」

比丘沒有作答,嗯了一聲,繼續塗畫他的樹根,那些若隱若現的樹根。
老大居士心裡不自在,氣惱的走了。
為了什麼?是沒緣份?比丘與老大居士結下的是惡緣?抑或是惡報?甚至是深具的教化?誰知道?

不過,當老大居士離去之時,比丘拿著畫筆,曾經說了一句話,他說:「凡樹必有根,可惜有的樹根太淺了!」
緊接著,比丘擲筆而嘆:「有心植根亦不得!」
老大居士為氣惱掩蓋了所有,雖然他也曾聽到比丘的話;但是,他只當是比丘作畫的感嘆而已。

人,本來擁有壞印象最多,很少願意究竟「壞」的原因。
客廳的會談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