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劍道因緣

                                                                                         文/淨煌

1、
常有人問我為什麼會走上劍道修練這條路?說真的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可能是小時候看電影的影響吧,在六十年代日本的劍鬥片很多,片中的男主角,都是孤劍走天涯,行俠仗義,剷除惡霸打倒壞人之後,他留下一堆感激的人,更拋下了美麗的女主角在後面追趕,但是他還是瀟灑的離開,繼續浪跡天涯,為此對片中的男主角崇拜而心嚮往之!因此在彰化二林國中任教後,得知同事談起他大學時期練習劍道的情形,立刻商請他教我劍道,就這樣和這位同事結下了師徒不解之緣,二林的劍道也於焉開始。

從事劍道的修練已三十個年頭,三十年來未曾想過,到底是什麼力量,能讓我樂此不疲的鑽研下去?只知道三十年來,在劍道的練習時或對打中,給我很多的快樂和滿足。如今要講出為什麼,一時之間倒真不知從何說起,可能從一開始時,並沒有想到要從劍道裏得到什麼,只知道想學劍道,就開始學劍道,所以從開始學習以來,只要一有心得就覺得很高興了,這也是為什麼我對劍道始終會這麼熱愛的原因,除了上述的原因之外,劍道本身所具有的特質,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2、
首先講講劍道的特色,從而了解劍道。劍道本來是日本武士才能學習的技藝,原來只是一種砍人的方法,而後變成武士升官的用具,直到德川家康建立江戶幕府,日本進入從未有的太平時期,因此劍道成為一種身心修養的方法,後來成為日本政府為達成軍國主義的手段,二次大戰結束,盟軍佔領統帥麥克阿瑟將軍禁止練習劍道,因而讓日本重新檢討劍道的新定位,也就是現代的日本劍道宗旨:利用劍道的修練,而達到完整的人格,由此可見,劍道不只是身體的鍛鍊,更是精神、人格陶冶的方法。

若問劍道和其他運動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劍道在內心的修練成份很高,因為劍道的基本動作不多,尤其二次大戰後的現代競技形態的劍道,因為競技型的劍道,有限制打擊的部位,因此無形中很多的動作就用不上了,而戰前的劍道,雖然是屬於實戰用的,只要能砍到敵人就好,可用的方法比較多,但是認真講起來,也是只有最基本的兩招,就是﹝砍﹞和﹝刺﹞。砍的話,不管怎麼砍或砍那裏,那只是方向和位置的不同,而刺擊的話,只有雙手刺或單手刺的分別,其實握刀和用力原理都是一樣的,因此劍道第一個特質,就是比較單調並且趣味性不高,如何要求和鼓勵自己以耐心和韌性,來克服因為單調帶來的無聊和倦怠感,就是很好心性的修練。

其次,就因為劍道基本招式不多,因此在對打時,要怎樣才能打到對方不讓對方打到,那就必須能夠做到很多的條件才有辦法達成。有如,外相構形上如何讓對方找不出破綻,並且如何讓自己保持清晰的心智,能夠洞悉對方的心態和意圖,達到制敵於機先,要作到上面所提的事,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內心要很﹝靜﹞,而怎樣才能讓內心靜下來,這必須對﹝自我掌控﹞以及﹝自我了解﹞下相當大的工夫,所以學劍道,最後一切言行舉止皆宛轉匯歸於自己,它指出一條身心成長的路,教你好見道,絕不是要你恣意舞耍,弄出光影炫人。說到這裡,平常熏習的佛法道理,尤其是千佛山的止觀工夫,更是教我們如何達到「靜」與「淨」的一個法門,我們可以藉由認識自我,進而放下自我,突破在相上的執著。

再者,如何讓自己有充實的氣勢,並且能夠壓倒對方的氣勢,使對方產生驚懼疑惑而氣勢崩潰,使自己未打之前已經勝券在握,這可說是完全是心的問題,更是自我掌控和自我了解的工夫,而這些功夫,就必須做到下一點的要求才有可能。就是在練習時去除得失心,內心絕對是要求澄淨、沉靜, (尤其在對打時更要達到氣定神和),如果沒有辦法去掉得失心,內心自然會想贏,既然想贏就會只想打中對方,也因為這樣,就會害怕自己讓對方打中,所以會因氣勢被壓倒而恐懼,更因為心中一有輸贏的念頭,就無法清晰的看出對方的意圖,因此對方一有任何動作時,就會使自己做很多的猜測,對手可能是…也可能是…因此無法掌握對方的意圖,自然會有驚懼疑惑。

這種狀況,有一次在我讀到雲老禪師“休庵禪案”的一段話時恍有所悟:僧問巴陵:「如何是吹毛劍?」陵云:「珊瑚枝枝撐著月。」野老云:「牆頭碎片不擋賊!」在患輸患贏的計較下,若老是執持自己與對方手中的劍,真的會落於牆頭碎片,抵不住失神、妄亂,最後一定是徒耗力氣,未竟全力。唯有不動聲色,摒息諸念,才能藏身露影,入達心劍俱忘的勝境境。所以輸了,就視為「學藝不精」想,雖則遺憾但也不至於動氣,反正回去再好好練習一番不就得了!畢竟一再體驗、琢磨,才能得到道的精髓奧妙。打贏了就記住自己是怎麼贏的?下次再把這個最好的動作表現出來,而得意之餘但能不忘形,如果每次抱著這樣的想法,也就沒有甚麼好怕的了!因此去掉得失心,在對打練習或是比賽時,則不管輸贏,都會滋生繼續再修練的力量,就像本人在賽場上,成績一向是不十分輝煌的,可是一回有一回的體會倒是真的!在這裡趁此自我解嘲。

3、
無念無想、平常心、無我、不動心、放心、明鏡止水等等,都是自古以來劍道先賢們的自我修練的要項,也是訓示學生常用的條目,他們都強調內心及自我的調理工夫與修養,甚於外在有形有相「力」的鍛鍊,所以這也是已經年近六十的我,在劍道場上可以和二三十歲的劍友比賽,甚至可以和他們互相切磋達一個小時以上,(而我沒有休息,他們是輪流的) 的原因。

說實在的,我一直感謝劍道賜予我在心性上的體驗與提昇,讓我這三十年來的生活充滿了快樂和感恩。但是培養「無念」、「無我」、「不動心」、「放心」,這種修行的工夫,其源頭活水最終還是來自於雲老禪師給予的佛法啟蒙,每當我拿起劍,跨好腳步,整好衣冠,老禪師許多些經得起錘鍊,放諸四海皆準、顛撲不破的佛法道理,會在我心底閃閃發光,因此「六修劍道館」遂成了我修養身心的道場,而有幸能於每週二晚,將其權充為二林居士佛法共修的道場,讓大家來此精進共修,更是勝事一樁。談到我為什麼要那麼辛苦的蓋一個劍道館?其中的心路歷程,充滿艱辛,尤其很多人知道我為了建這座劍道館而舉債時,更是覺得不可思議,因此各種聲音都出來了–––太笨了!妥當嗎?對劍道太狂熱了!勇敢…等等,更有一位同事說:「張艾嘉在牛奶廣告說為了喝一杯牛奶,而養一頭牛,這已經夠誇張了,而你是為喝一杯牛奶,卻搞了一個牧場,不會太累嗎?」

說起為什麼要建劍道館的理由來,就覺得心酸,從一開始和先師曾老師學習劍道,練習場所就是商借別人的場地,也因為是別人的場地,所以總有一些不方便,尤其他們臨時有活動時,往往都沒有事先告知,所以有多次到了練習場才知道場地不能用,只好掃興而歸,或是臨時因為另有他用要收回等困擾,這其中的辛苦真是一言難盡,用過的地方有–––民眾服務站、農會的禮堂、里民活動中心、學校的籃球場(露天的而且沒有燈光)、我家前面馬路的路燈下、土地公廟、老人會館、前前後後換了大約十個地方,我常自稱二林劍道人就像一群「流浪狗」,「我門要有自己的劍道館」,能有一個固定、安定的練習場地,是師徒們大家一致的希望,但是很遺憾先師不能看到劍道館的完成,直到他過世兩年道館才完成,為了紀念先師,他外號叫「六合居士」,並且他是師承台北「修道館」,因此把這座劍道館命名為「六修劍道館」。

4、
其次個人認為,如果一個人對某事物有特別的研究,並有所心得的話,應該把他的心得推廣出去,否則只是孤芳自賞,一旦人不在了,這些心得也跟著沒有了,實在太可惜,不要說對國家、社會有什麼貢獻,(我沒有這麼偉大) ,這樣是連對自己都沒法交代,因為花一輩子的時間去努力、去鑽研的結果,人走了以後,沒有留下一點的腳印或痕跡,又有什麼意義,而且二林劍道是由我和先師才有的,我更必須推廣劍道,我更有責任為這些學生們建立一個家,讓他們有固定的地方練習,同時這也是我在世間修行,與眾生結好緣的一座道場。

既然要推廣,就需要一個固定的基地,三十年來因為練習場地沒有固定,以致於練習時間也沒有固定,學生因為練習斷斷續續的,練習的熱情也冷淡了,所以半途而廢的人非常多,我常自嘲說練劍道的人存活率實在太低了,這也是二林劍道人口一直不多的原因,甚至一些家長,常常問我練習時間和地點,他們想帶他的孩子來練習,或者外地的劍友表示,要到二林來訪問交流時,我都支支唔唔不敢大聲說歡迎,因為曾經有幾次外地的劍友突然來訪,我為了讓他們到二林高中(就是我服務的學校)做練習,必須找主任、組長、工友拿學校大門、體育館的大門,還有體育館器材室的門、電器室的門的鑰匙,費了一個多小時才搞定,這種苦若非身歷其境,旁人真的無法體會的。

5、
外人可能認為我對劍道太執著了,說好聽一點是為劍道奉獻犧牲,說不好聽是太笨了,但我也常說一句話,若要對某事務有一些的成就的話,不癡不狂是沒有辦法有成就的,癡狂可能是執著,但也是繼續向前的推力,重要的是在向前進的過程中,能否保持清明的心,而不至於陷於盲目或不顧一切的暴動。

在此我一定要表示我對內人的感謝!其實她就像是我生命中的千手觀音,靈感廣大,三十年來,沒有她的諒解支持,我沒有辦法專心一意的修練劍道,沒有她對家中的大小事一把抓──要侍奉先父母、要照顧小孩子、甚至家裡的經濟都是她在操心,三十年來任勞任怨,很少聽她說要去逛百貨公司,也很少看她買服飾,卻讓我到台灣各道館去向人討教,沒有她的體諒,我更沒有辦法蓋成六修劍道館。此外,更要感激千佛山道場助我生命氣象的壯大!將佛法的修養與熏習融於劍道中,所謂「手中有劍,天地陡變;心中無劍,出入無礙」,於佛法、於道,一切的一切真的就夠我學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