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採訪 任重道遠

    小黃狗猛搖著尾巴叫個不停,安撫牠後仍叫著,師父對牠說:「我是主人,你一直對我叫,很沒禮貌喔!」見牠再叫又故作怒斥,我們在旁邊看,心想「這是怎麼一回事?」誰能觸目菩提讀出這「緣境」,領悟出什麼道理來?

  • 文:編輯部出處:人物採訪期數:391期2023年09月

人物採訪 任重道遠
受訪/草僧
整理/編輯部

 

1、

天岳山桃園講堂位於熱鬧的安東路上,雖處於高架高速道路不遠,但閃過喧囂,僻於安靜一隅,「鬧中取靜」實屬難得,所謂「入得門內好修行」。某日,桃園講堂的負責人,自謙為「草僧」者,在訪談中想起自己未出家時,基於地利之便就常來這裡參加法會活動,不時還來當義工,在這艘法船上也認識了許多同參道友。那時智修法師是講堂的負責人,常予以佛法上的分享,令他有驚喜的發現,所以往後他來來去去的,在這兒走動得勤。

 

若說起飲水思源,他恰似又重返當年,抵達最初那個與雲老禪師首次照面的剎那,即使隔著電視螢幕,他也十分感動,因為老禪師在電視弘法視頻中,將佛法義理剖析的詳盡吸引人。那天講的是《金剛經》,他想「如此善知識難值難遇,我想親近他!」看著螢幕上打著千佛山菩提寺的地址,「喔!在台南關廟!可是要上班啊!」尋訪就暫時作罷,直到九十四年菩提寺舉行第一次的護摩大法會,才第一次睹見老和尚莊嚴的法相。

 

這些往事都已沉澱心底,可是每逢人家問起「學佛因緣」,他會開始懷想這個殊勝的過往。印象尤深的是,老和尚在護摩壇行法後,坐在西客堂開示,大家依序頂禮、供養,法師說:我也排列其中,第一次近距離聽他說話很歡喜,此後就近去親近桃園講堂。慢慢的興起讀佛學院的想望,智修師父說:「很好啊!」他鼓勵我去讀!我的出家因緣於焉開展。

 

2、

法師說:

一直以來,我跟桃園講堂是「人親、土親、道情濃!」記得出家那一年農曆的六月十九日,在菩提寺舉行了圓頂儀式,桃園講堂包了一輛遊覽車來觀禮。在剃度典禮中有一個儀式是「拜別親人」,我因為俗家沒有親人前來,講堂的一位居士自願來當親人。這都是以前在桃園講堂結的法緣,履跡經年,沒想到出家後的今天又返回講堂,與大家共結法緣!

 

寺院生活說它瑣細不如說是豐滿,仔細觀察:總歸繁中有簡,只要慢慢把握訣竅也不難上手。我第一次輪香燈工作,凡事總有第一回,記得那個黃昏,我站在拜庭等著晚課要接板,眼睛一瞄,老和尚正從佛學院那頭走過來,臉上帶著溫煦笑容,原來是八十多歲的大師兄如本師正坐在涼亭。他看到老和尚過來就起身合十,倆人一陣閒聊,我聽到老和尚用台語關懷他:「天氣冷暖不定,要多注意身體。」又說:「天冷了,棉被有沒有蓋暖?衣服要穿暖一點啊!」

 

寒暄一陣後,老和尚就朝拜庭這裡走過來,我心生疑竇且驚訝,「不會吧!不會這麼巧吧?可是師父真的朝這裡走過來....」當下他看我手上拿著擊板,知道我是香燈,就問:「你們現在早晚課怎麼上啊?」我回說:「早課單號誦『楞嚴咒』,雙號是『十小咒』;晚課單號誦『阿彌陀經』,雙號是『八十八佛大懺悔文』。」師父聽我說完話後就走了,所以這事可大可小,也可以毫無懸念,目送師父離去的背影,可是我心裡不免嘀咕:「師父明明知道還問?!」

 

「師父該不會真的要問我這些吧?會不會是要我返照自己──做職事不專心!都把注意力放在別人身上,聽別人的談話。」突然翩翩浮想砸進腦子,縈繞我心口幾秒,其實平時大家看到師父都會心生歡喜,我當然也想聽聽師父說些什麼,不過到底出家人還是要有一定的專注與威儀,如今想來,我不知如何精準的形容那時我的心情。

 

還有九十六年菩提寺舉行第二次大護摩法會,法會前幾天師父把男眾都集合在護摩壇,教我們打安樂鼓,他先打一遍給我們看,然後說:「就這樣打,你們打打看!」頓時鼓聲磅礡驚動整個護摩壇,大家一臉專注,師徒齊聚一堂,多難得的畫面!我凝望這一幕內心觸動不已,「這就是我的師父!具足佛法,但願燈燈薪傳。」

 

那時已有韋陀院了,就在護摩壇的下方,打完鼓師父問:「有沒有韋陀院的龥匙啊?」我那時住韋陀院就舉手說:「師父!我有鑰匙,我先去開門。」他說:「好!那你帶路。」當下我表情從容,其實心跳加速,就這樣走在前面,師父騎著電動車慢慢的跟著。正好韋陀院的鐵門要用推的,我想只有我跟師父兩個人,也沒有大車進來,就把大門開到估量的寬度。師父說:「再開大一點!」我又開一半的門,他說:「再開大一點嘛!」心想:「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嗎?」可是還回覆了一聲,「喔」,很輕的一聲。馬上依師父的吩咐把門大開,師父看著徐徐開啟的大門說:「好!就這樣子!」

 

如果當時是你會怎樣想?師父同樣一句話講了兩遍,他說「把門開大一點!」是因為師父要進門嗎?還是有其他的深意?那時真的很想問,可是不敢問。不過,事後省思,難得師父來韋陀院巡視,有個「家大業大」的氣勢不好嗎?為何格局如此小?可惜在那個瞬間我無「靈心流動」,不能解其深意。

 

3、

進韋陀院後,另一位師兄弟也跟在後面,闃靜中突然傳來了一陣狗吠,往黃金木看去,小黃狗猛搖著尾巴叫個不停,安撫牠後仍叫著,師父對牠說:「我是主人,你一直對我叫,很沒禮貌喔!」見牠再叫又故作怒斥,我們在旁邊看,心想「這是怎麼一回事?」誰能觸目菩提讀出這「緣境」,領悟出什麼道理來?再想想,也不難思考啊!「他是菩薩,他不教化六道眾生,誰教化?」不過這狗兒是哪世修來的福報,窮吠一頓竟與大菩薩結緣,也種下了菩提種子。

 

另一次師父又到韋陀院巡看,那次藍天透亮,襯著庭園的兩棵榕樹,一枯一榮,教人側目。右邊那棵生機勃勃,左邊那棵也許是剛移植過去,還不適應環境,看來病懨懨的,師父吩咐我要每天給它澆水,可是過幾天施工的師傅卻勸告我:「這棵樹已經枯了,你澆水有什麼用?」我竟然動搖了意志,對這棵樹失去信心,如果那時繼續澆溉,它不應憔悴如此!生死之際,哪怕是一杓水對它來說也是活泉,及時的滋潤,或許它仍有生意,而我為什麼會輕忽師長的諭示?

 

4、

有陣子住甲仙梵音禪寺,出家生活節奏一如往常,記之可堪回味。瞧!山風、蟲鳴,夜晚還有山羌的叫聲,有時是山雞、兔子、各種禽鳥在走動...還有一次早課,一隻穿山甲爬到大殿外的石頭上,不知是否想聽早課的梵唄?一直匐伏到早課完才慢慢離去。基於古德常強調的「磨鍊與體驗」,那是學佛行者在修養歷程中陶治心性之必要,所以彼時邀了兩位師兄弟去行腳。出發當天先搭公車到高雄寶來,計劃中要往梅山口走;途中經過一所小學,時值入夜,便在那紮營。

 

第二天,再續行至梅山口,久聞梅山的風景,終於踏在那片土地,看得到漂亮的梅子,頓時「望梅止渴」浮上心頭──「渴乎?」在修行上應該有轉業成道,化饑解渴的體會吧!沿路直行,第二天在一處紮營,僻靜山坡,適值傍晚了,就做施食,還誦《心經》與眾生結緣,希望人間歡喜安詳!

 

沿路若見昆蟲死屍,就把它們安放一旁不受踐踏;沿路人車來往,印象深刻的一幕是:一個中年人載著整車的芭樂,看到我們就停車裝一袋芭樂行供養,我們致上祝福與感恩。後至一間宮廟,鄉間迷漫濕霧,廟祝怕我們在外夜宿遇雨,就帶我們到附近的活動中心休息。談到行腳,天雨天熱都要忍受,尤其碰到天熱柏油路燒燙,天氣驟寒更是直打哆嗦。所以平時就要鍛練身心,就在事中修,才能做到「苦不以為苦」。在修行上「苦行與逆受」本是家常便飯,有關類似的經歷與工夫,在老和尚《雲水悠悠》這本書裡寫了很多,可從中體會禪和子肩挑鉢杖,枕流漱石,餐風露宿,千里苦行的堅毅道心。 

 

 

5、

出家以來常遇歷鍊磨礪心性,發現道蹤。前年接任桃園講堂住持一職,更是成長良多,總覺歲月淘洗稚嫩的種種,並在走過的地方繼續沖積成美麗的風景。我匆匆度過了這些個年頭,如今以負責人的身份再返桃園講堂,感受與責任完全不同。踏進寺內,三尊莊嚴的佛像如往日般熠熠生輝,斂目慈顏的看著眾生,而且過往活動的光暈與身影依然鑴刻於心。信眾不減發心護持,讓講堂永續為眾生修行之處。返觀自己,更是肩負重任,必須不斷提昇,將來才有弘法度眾的本錢。

 

重返桃園,經過一段時日摸索,對講堂的寺務也有些了解,得知一位親近講堂多年的男居士,已兩三年沒來走動了。基於是舊識,他知道我在講堂後就來找我。那天香積菩薩已備好一桌午齋,飯菜熱騰,飄著陣陣熱氣,我請他也坐下來共食,他說:「師父啊!好久不見!」 「是啊是啊...」

「好一段日子我身體不舒服,對了!師父!等一下你可不可以幫我加持?」他皺眉苦笑,看來日子過得並不順遂。

 

我說:「學佛要精進行修,絕非寄望於加持!你可以多運動,心情放輕鬆,注意營養,慢慢的健康一定會有改進。」並勸他:「不要有退心!要看重自己,想想當初你來講堂的發心是什麼?不要為了現在身體不舒服就形成困擾,還是要來講堂跟人互動,充充電,現在我們先用午齋吧!」

 

衷心希望他心開意解,精神慢慢提振,過一陣子他又來了,這次氣息與往日不同,是什麼好事發生在他身上?也是年前,講堂舉辦了一場梁皇法會,他本就熱心,告訴我:「師父!你剛接道場還不熟,我看看還可以找誰來幫忙?」由於他的發心,講堂聚集了不少人氣,氣氛顯得更活絡了,他的身體也改善許多。我又鼓勵他:「你一定要走出來,要有信心,不要否定自己!人遇到挫折不妨去瞭解是什麼原因讓你這樣?一定能找出讓你身心變化的原因,修行就是由業轉道的過程。」

 

我說:「生命不是因為你有才能就很有價值,不是這樣的!天生我才必有用,你要把價值發揮出來,每個人都有無限可能。如果不能發揮出來,或思想負面,那根本毫無價值,反而是造業!願你能放下罣礙!」

 

6、

親近善知識當中,我覺得老和尚慈悲喜捨,不捨眾生,從他教化的痕跡中,都能感受他的菩薩願心。有一次一位居士說他兒子資質笨,背書都背不起來,怎麼辦?言下之意是想請老和尚給他加持,老和尚說:「背不起來就背兩遍、三遍,學會了就是自己的。」可不是嗎?自己要去面對問題,有心面對、下功夫,心靈的觸角就會打開。

 

師父也常跟比丘話家常,我們住韋陀院,有時他駕著代步車會繞過去看我們,某一時他提到:以前只要辦教育,隨便都有很多人參與,現在不同了!時代在改變,有心想學佛修行的只有小貓兩三隻。他也提到菩提寺的山門本來預計開在大潭埤下,所以當時也有想把地買起來,將大門改道從正面一直進來。唯地理局勢所限,因緣不具足,才會呈現如今的模樣。我這做徒弟的不禁思忖:

 

師父都這麼有修養了還是要隨順隨緣,我們能力、修養遠遠不及,可也不能一遇挫折就退失道心,不願精進,仍要朝著目標前行才對!不過我們可以學師父的自在,在微妙而甚深的佛法行修中,步步前進,最重要的是,要去認識、突破,肯定自己生命的意義與價值。

 

7、

老和尚在《白雲深處》〈生命的價值〉中說:「生命的意義在發揮生活的價值,生活的價值在饒益眾生的生命。」..........

什麼是饒益?什麼是價值?歷經年歲的增長,衹要積極進取,使自己忙於修養的道路,應該就不會淪於消極的老化;因為,進取的本身,便是發揮生命價值的最好方法。....因此,把握每一個現在,纔能真正把握住總體的生命!

 

「饒」,有富足的含義,所謂「富饒」即是。如何饒益眾生?學佛的人一定自己內心先要能富裕、充足,爾後才能與人分享。所以自己先要具備充分的資糧與內涵,才能完成饒益,即能自利利他。尤其修學菩薩行,強調要饒益眾生,秉持著「無緣慈,同體悲」的理念與胸懷,凡所有眾生之類,悉皆是其解脫苦厄,施予樂利的對象,故須以「平等」與「普及」觀,強調「饒益」的周遍性。

 

又老和尚的法語:「眾生有業,佛法有道,業是日昨所造,道當今天修習。轉業成道,乃是學佛者的大前提。」

 

今日有緣接任管理桃園講堂一職,雖受地域上的限制,這裡一直都是社區固定住戶的型態,可是接引新眾來學佛仍是己任。因此,依教如法入菩提,盡心遍灑佛法的種子,這才符應「生命的意義」與「生活的價值」的大力施為,所以出家佛子要盡心力「荷擔如來家業」,真是任重道遠啊!

 

法師其實有太多僧家的回顧,動人的故事,可是今日匆促間不好述說,就待來朝再去桃園講堂參訪。突然間腦海浮現桃園講堂的門廊,那方寸之地綠意盎然,所謂「蒔花弄草」,春天繁花盛開有時,秋冬若有暖陽正巧融進這片小花圃,都是真實走過的人生痕印。我揣想當法師走到陽台為一盆盆的花樹澆溉,有關慈悲與承擔,成長的點點滴滴,都在片葉滴水中得以深刻。因此我覺得法師澆溉的不只是一花一草,更是「法的園圃」,也是守護講堂的滴滴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