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鍾玲出處:文章轉載期數:402期2024年09月
她三問:「如果你讓我得道,我就脫下斗笠。」
文章轉載 兩位唐朝女禪師:元機尼師、實際尼師
/鍾玲
2024/04/24 轉載自聯合報
禪宗是佛教在漢地本土化的宗派,興起於唐朝那三百多年,大師輩出,成就中華文化的豐盛,猶如兜率天聽經的菩薩們全下界投胎到漢地來!初唐(618-713)時,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惠能建立宗派,北宗的神秀被尊為國師;盛唐(713-766)時,北宗由盛行到衰亡,南宗的神會、懷讓、行思北上中原扎根;中唐(766-836)時,道一、普願、希遷、懷海、靈祐、希運成為禪宗大師;晚唐(836-907)時,義玄、良价、從諗、本寂、義存等,都是高僧。
那麼有女禪師嗎?有關禪宗大師女弟子的資料很少,到底禪師傳位都傳男眾。然而禪宗比較開放,很多禪師接受比丘尼為法子來參禪。震華法師撰的《續比丘尼傳》(約1939)紀錄幾位比丘尼隨大禪師學習禪法,留下她們簡短的生平紀錄和公案,如元機尼師。她的故鄉是瑞安縣,位於溫州以南,飛雪江入海處,她一生的活動範圍在今浙江省東部。
元機俗家姓戴,生活於武則天、中宗、睿宗時代,約卒於712年。元機出家後,到溫州龍興寺拜永嘉玄覺(665-713)禪師為師,就是《永嘉證道歌》的作者。元機的年齡比師父還大,但對師父死心塌地,因為終於找到開悟的大師了!玄覺的師父就是六祖惠能,故她是六祖的徒孫。玄覺去廣東韶關寶林寺拜見六祖以前,在龍興寺外一巨岩下,蓋了座小庵修行。元機學師父,在龍興寺附近的大日山覓得一向陽石壁上的洞窟,在裡面修行。
一日元機在石窟禪坐,出定的剎那,心想:「此刻的『法我』清澈,『法我』本來無消失或留住之別,煩惱和喧鬧漸漸靜了,我是否開悟了呢?」
她沒辦法問師父,因為他外出參訪了,她想自己也參學去吧!
元機到天台山雪峰禪師的禪堂,向他頂禮,雪峰問:「你從什麼地方來?」
禪師通常會問基本的問題,諸如,何處來?祖師西來意?禪師常根據弟子的回答,再問一個問題,以深入了解弟子的修行程度和其障礙,有時再說一句話點醒他。因此禪宗的公案如同極度濃縮的暗語,常用雙關的比喻。師徒二人你知我知,進行深入對話。公案的目的當然是弟子的開悟。
元機回答:「我來自大日山。」
雪峰說:「日出了沒有?」日出就能看清楚,應該指修行已經除去障礙的境界。
她答:「如果日出了,會把雪峰融化掉。」她的回答很銳利,第一,她說『如果』,表示自己的障礙還沒有除盡,第二,她認為如果自己無礙,煩惱都融化掉,那連雪峰禪師也可能不是對手。
他接著問:「你叫什麼名字?」他知道她的水準很高以後,繼續了解她的障礙。
元機答:「元機。」
他說:「每天織多少布?」元機的法號有「機」字,織布機在古代家庭常見,是家庭婦女為家人織布,或謀生的工具。雪峰禪師藉織布問她每日的修行狀況。
元機答:「寸絲不掛。」應表示即使修行有所得,全不掛在心上。
雪峰不再問話,她行禮走出禪堂,想自己做到心無罣礙了……才走四、五步,禪師叫住她:「你的袈裟衣角拖在地上!」
元機一回頭,他說:「好個寸絲不掛!」
聽這話的一刻,她開悟了!
元機開悟後住溫州淨居寺。她是位不拘小節的女禪師,圓寂時,姿勢與眾不同,腿雙盤,頭朝下倒立。當年三祖僧璨(519-606)站著圓寂,以表現心識的自由。玄覺過來見她坐化現倒立相,大喝:「你生也顛倒,死也顛倒!」
元機的身體仆倒下來。入棺後,晚上打雷閃電,棺材不見了,寺裡的尼師在大日山上她的山窟裡找到棺材,所以稱那山壁為機巖。
唐朝的實際尼師,活躍於今日浙江省一帶。我們不知道她俗家姓氏,也不知道她師從何人。她修行境界高深,行腳各地,是極少數有能耐度化比丘的女禪師。實際禪師出現在幾本古籍的一則公案裡,如《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祖堂集》,但在公案故事中她只是配角,主角是俱胝和尚。婺州金華府城(浙江省中部)以東的金華山上,僧人俱胝在小庵修行,他日日不停地誦觀音咒,念無數次,信徒尊敬他,稱他為俱胝和尚,因為「俱胝」為梵文音譯,意思是次數上億!
一日俱胝在小庵禪堂盤坐,閉目誦讀觀音咒。寺門外山坡走上來一位行腳僧,戴著大斗笠,手拿錫杖,肩搭包袱。行腳僧走進禪堂,俱胝聽見錫環相碰聲近了,睜開眼,那位僧人繞他慢慢地走,這是表達尊敬的繞行三匝,他的面貌清臞,接著駐足俱胝跟前說:「如果你讓我得道,我就脫下斗笠。」
是女人的聲音,竟是一位來參禪的女禪師!驚訝之餘俱胝忘了答話。她頓了一下,又說:「如果你讓我得道,我就脫下斗笠。」
俱胝修觀想法門,能專心一致不為外在左右,但是他不懂得如何接通別人的心念,更體察不出別人修行的狀況和障礙。所以又答不上話。
她三問:「如果你讓我得道,我就脫下斗笠。」
到此,如果是得道的禪師,早就察覺到她態度上有輕慢之嫌,會回她一句「斗笠掩蓋什麼?」之類的。但俱胝浸在自責無能的情緒中,沒法答話。
女禪師轉身就走,俱胝忙說:「天晚了,何不在這裡住下?」
這是跟修行無關的話,她又把話頭拉回:「你讓我得道,我就住下。」
女禪師走了以後,俱胝想:「我雖然有大丈夫的形體,卻沒有大丈夫的內在,不如拋棄這座小庵,去參學,尋找善知識了。」
後人都說,令俱胝開悟的是後來教他一指禪的天龍和尚,其實他的啟蒙師是實際禪師,因為她令他生大疑,有大疑才有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