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淨瑞

走到離家沒幾步路遠的超市, 我問店員: 「有沒有蟑螂吃了會自動離開, 但是不會死的東西?」

「看到蟑螂就要讓牠死, 妳還要讓牠離開啊?」那女店員一臉不解, 領著我走向陳列除蟲劑的區域, 說 : 「給蟑螂喝的飲料很多, 也有吃的、黏的, 妳自己選吧。」

「都會 … 」我心虛的問: 「都會讓牠們死嗎?」

「當然會呀! 發現蟑螂本來就要讓牠死! 」

「… …」我遲疑了一會兒, 選了一罐「飲料」結帳。

拿著那罐「飲料」, 走出超市, 心裡很矛盾 ------- 佛教徒該不該使用殺蟲劑呢? 幾度躊躇著要不要回去退掉? 可是, 把它退掉, 今夜我如何與家裡的蟑螂們做個了斷? 不知道為什麼? 這一年多以來,  我家的蟑螂數量突然增多, 夜裡到廚房一瞧, 蟑螂多得像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有的踽踽獨行, 有的三三兩兩、成群結隊, 任我費再大的勁兒也趕不走牠們；就算是大白天, 偶爾也會有幾隻出來閒逛。

因為這樣, 家裡的年青人每次回家都會被嚇得哇哇叫, 「救命啊 ------- 小強! 」「我們家這麼乾淨, 我們家小強當然也很乾淨, 牠們並不會咬人, 你們不要怕。」我這樣安慰他們。

「蟑螂是來來去去, 帶著病菌四處跑的, 不是我們家的蟑螂就只住我們家呀!」他們一致認為。

「可見牠們討生活也不容易。」我說: 「不要排斥牠們啦!」

「是衛生問題!」孩子說: 「等得了病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我們家廚房被我刷得都快破皮了, 根本沒食物可吃, 牠們還要來, 我有什麼辦法?」我也很委屈。

「一定是牠們在裡頭築了巢。」孩子說: 「妳在打掃的時候, 要找到牠們的巢, 攻佔牠們的基地, 徹底摧毀牠們的大本營, 這樣就沒有蟑螂了。」

「不可能! 」我肯定的說: 「我們家廚房一粒蟑螂屎都不可能有, 怎麼可能有蟑螂的巢? 基地? 大本營?」

「一定有!」孩子口氣斬釘截鐵: 「唯有攻巢破穴, 摧毀大本營, 才有可能沒有蟑螂。」

「聽學佛的人說, 若是有蚊蠅螞蟻蟑螂到家裡來, 只要誠懇的稱念佛號, 請牠們離開, 那些小動物就會乖乖離開了。」我沮喪的說: 「我也試過了, 可是越念越多。」

「只要巢穴不除, 讓牠們繼續繁殖, 妳再怎麼會念, 大的蟑螂走了, 留下蟑螂蛋不停的繁殖後代, 如此循環不息, 還是會沒完沒了。」

「聽說真正在跟佛學的人, 蟑螂等一切大小動物為表尊重, 都不敢去打擾他。」我萬分羞慚的說: 「而, 這些蟑螂把我騷擾到這種程度, 我恐怕連佛教徒的資格都夠不上。」

「蟑螂是蟑螂, 佛教徒是佛教徒, 不要硬把它們聯想在一起啦! 」孩子說:「最要擔心的是家裡有那麼多蟑螂, 如果有人來看到了, 人家一定會說我們這一家人沒衛生, 說我們髒。」

「蟑螂的蟑不是骯髒的髒! 不要硬把它們聯想在一起啦!」我說: 「就好比彰化不是髒化。」

「蟑螂的髒在於牠們會去垃圾堆、餿水桶、狗大便上面走一走, 再來妳的餐桌上逛一逛!」孩子倔著嘴說: 「跟諧音無關好不好?」

就是這樣, 為了不讓人家說我們髒, 為了不再跟孩子為了蟑螂爭辯不休, 也為了讓環境清淨, 我才會去買「飲料」。 明天孩子們就要回家過暑假了, 暑假中客人來訪的機會也比較多, 所以, 就在今夜, 我必須徹底消滅蟑螂, 不管用什麼手段!

開始工作已經快八點。 廚房裡, 蟑螂們開始出來活動了, 我戴上口罩和手套, 打開廚房的燈, 打開廚房的後門。「南無阿彌陀佛!」我做最後的努力：「親愛的小強乖乖, 請你們趕快離開,  我要噴藥了!」 我把買回來的「飲料」亮出來, 說: 「諾, 就是這個。」「不過, 我會幫你們念佛回向, 願承佛力, 讓你們得生善道。」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阿彌陀佛 … … 」我盤腿坐在椅子上合掌念佛, 那罐「飲料」在餐桌上靜靜的候著。剛開始很專心的念, 念了不一會兒, 思緒開始混亂起來了, 腦海裡跑出一些到處學來的知識:

「學佛的人要諸惡莫作 …… 所有罪惡中, 以殺生吃肉的罪惡最重 … …」幸好, 我並沒有要吃牠們的肉。

「眾生最寶貴的, 無非自己的生命, 殺牠吃牠, 牠最惱恨 …… 放牠救牠, 牠最感激 ……」

可是我放牠這麼久了, 牠並沒有感激呀! 造成我這麼多困擾。

「凡人無子則悲, 有子則喜, 不思一切禽獸, 亦各愛其子 … …」

是呀! 我怎麼可以為我的孩子而殺蟑螂的孩子呢?

「屠羊者垂死, 而口作羊鳴；賣鱔者將亡, 而頭如鱔囓 …..」

殺蟑者垂死又將如何?

「慈心不殺, 不殺是慈 …… 圓滿的慈是要盡心盡力去幫助一切眾生離苦得樂 … …」

「一切眾生」當然包括蟑螂。啊! 我不但不能殺牠, 還要幫牠離苦得樂呢!

地上的蟑螂, 比方才多了一倍以上, 也搞不清楚牠們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的廚房約莫四~五坪大, 走進廚房, 映入眼瞼的東西沒幾樣, 那些蟑螂逼得我把廚房的用具、食品都簡化、收藏到像鬧空城計了。櫃子裡面的鍋碗瓢盆也沒幾個, 方便常常拿出來洗, 角落裡有一個裝熟食的食物保溫手提桶子, 是新的, 已經放一年多了, 還沒機會用到它, 清洗用具的時候, 也因為不想破壞它的新, 沒把它拿出來洗。

工作好一會兒了, 我還是狠不下心用殺蟲劑, 拿起來、又放下，拿起來、又放下, 如此掙扎了幾回合之後, 我乾脆拿起它走出廚房, 跑回超市, 把它換了幾罐自己喜歡喝的飲料。 剛剛那位女店員看到了, 走過來問我: 「妳沒用這個噢? 妳用拖鞋對不對? 我媽媽也都是用拖鞋 ---- 啪! 啪! 啪! 又狠又準, 沒有一隻逃得過她的手掌心的。」我問她: 「為什麼『發現蟑螂本來就要讓牠死』? 」她回答: 「要不然呢? 誰叫牠是蟑螂!」

退掉那罐「飲料」, 猶如放下屠刀, 心情好不輕鬆。我抱著幾罐換來的, 人喝的飲料走回家時, 心像烏雲散盡的晴空。 我繼續清掃的工作, 把廚房的每個地方都擦一遍、兩遍、三遍, 讓它發光、發亮。我蹲在地上, 打開櫃子, 把櫃子的每個角落都擦一遍、兩遍、三遍 …… 「還有哪裡沒擦到的? 」我一一檢視著用具: 「對了, 那個新桶子, 也拿出來擦擦吧!」

我取出那個食物桶, 打開沒蓋緊的蓋子, 蓋子一開, 哇! 一群大大小小的蟑螂, 像千軍萬馬傾巢而出, 像綠豆那麼小的、像土豆那麼小的、有的像米粒那麼小的蟑螂, 夾帶著少數幾隻大一點的, 牠們逃難似的快速的往外衝! 原來, 廚房裡真的有蟑螂的巢、基地、大本營! 而且那個巢、基地、大本營, 就在最新的那個廚具裡面! 真的有夠不可思議, 原來孩子的推理是對的, 這下糗大了!

那些蟑螂動作俐落敏捷、精力充沛得令人難以想像, 牠們大多數往地上散開, 有的往我打開著的廚房後門往外跑, 有的往客廳飛奔, 有的往我的腳上爬, 有的飛過來停在我的手臂上。幾秒鐘光景, 桶子裡的蟑螂便已經散盡, 剩下一大堆蟑螂蛋, 我趕忙把桶子提到外面。回到廚房, 我愣愣的俯視著那一地, 大大小小、男女老幼齊聚一堂的蟑螂家族。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阿彌陀佛 ……」我驚魂未定的坐回椅子上, 定下心來, 閉上眼睛, 繼續稱念佛號, 越念越起勁, 念得都入神了。 悠然回神時, 四週全然寂靜, 夜已深沉。咦? 地上怎的如此寧靜! 定睛一瞧, 啊! 所有的蟑螂都不見了, 牠們離開了嗎?  我把眼睛當成探照燈, 在廚房四處、客廳、樓上、屋前、屋後, 仔細搜察, 果真沒有蟑螂了, 一隻也沒有了耶?  就消失了那樣。

我終於可以給孩子們一個沒有蟑螂的廚房了! 我開開心心的坐到沙發上休息, 開了一罐換回來的飲料喝。打開電視, 對內容沒什麼興趣, 倒是畫面上那條熱鬧的街吸引住了我, 看! 那街上人來人往, 男女老幼都有, 有的踽踽獨行, 有的成群結隊、三三兩兩 … … 多熟悉的景象! 怎麼越看越像一年多以來的我們家廚房?  人、蟑螂, 蟑螂、人, 表相上那麼殊異, 感覺怎麼會如此相似? 是看透他們的無二無別了嗎?  莫名的喜悅像浪潮迅速的襲捲了我, 啊! 今夜此時, 該是疲累的我怎麼如此快樂、如此精神抖擻? 我頑皮的踡縮在柔軟的沙發裡, 彷彿自己也像那些蟑螂, 就消失了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