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漫談 (十七)

                                                                                             文/詹天賜

瞭解整體的困難

一般解決問題的方式,主要是採取解析的方式。例如工程系統,一般將系統解析成次系統,再往下分成組件、零組件、零件等,若系統出現問題,要先確認的是那個 (或那些) 次系統有問題,確認後,再依次往下看是那個組件、零組件、或零件有問題,然後再維修或替換有問題的部份。例如維修車輛時,若剎車有問題,修車者會拆開有問題的剎車組件等,以檢視那些剎車零組件或零件是否有問題,若發現問題,則換掉有問題的零組件或零件。又例如人們生病到大醫院就診時亦然,掛號時要指定科別,若需要檢驗、治療、或會診,則在醫師診察後,再到其它科別或單位依醫令進行醫療程序。

就物理學的觀點,任何物質均由粒子所組成,因此瞭解了粒子的特性,就可以瞭解物質的特性。粒子依層次可分為分子、原子、原子核 (含質子及中子)及電子、夸克,其中夸克被視為基本粒子 (不可再分割的粒子)。就化學而言,任何具有某種特定化學性質的物質,均由元素所組成,元素週期表使我們能推測未知元素的存在。就生物學而言,生物由各類型的細胞所組成,瞭解各種細胞的特性,就成為瞭解器官及生物體的一個主要關鍵。

但是,人在瞭解整體時,瞭解了各組成元件時,是否就能充分瞭解整體的行為?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以生命系統為例,瞭解了各生命的次系統 (呼吸、消化、神經等各次系統),並不能充份瞭解生命系統的行為。人是高級的生命系統,人的各種心理現象、作用、及行為,顯然更無法只由各次系統或器官、乃至細胞來充分檢視,許多高階的行為,如抽象思維、直覺、高階學習等,到目前為止,只能把人視為整體來探究它,而不是把人拆成次系統來檢視它。當然在生命科學上,有許多的努力嘗試解開生命之謎,例如以基因來解釋種種生命現象,是一種可能的途徑。但是否有可能以基因來詮釋人的高階學習、直覺、判斷等,仍有待長期的探討。

綜效的意涵

在管理學中,探討整體的是所謂的系統學派。這個學派將整體視為一個系統,系統係由具有某些共同目標的互動元件所組成,並主張系統具有一些個別元件所未具有的整體特性。換言之,整體是各元件的和,它的可貴在於綜效,亦即所謂的“1+1>2”的說法。這些新生成的力量,不來自各元件,而來自元件的互動,問題是互動產生的性質是否可預期?若不能預期,整體綜效因何而來?這是一個十分難以理解的問題。

兩手互拍,可拍出聲響,這是一個 1+1>2 的簡單例子。聲音不來自手本身,而是兩手的互動,因拍擊而產生聲音,這個聲音就是綜效。當然要解釋聲音的由來,因兩手拍擊而產生能量,以能量觀點是可以充分解釋、預測聲音的由來。又例如以透鏡聚集陽光照射在乾草上而產生火,這個火的產生是綜效,這個綜效也是可以解釋和預測的。

但若像氫分子與氧分子起化學作用產生水分子,水分的特性是否可由氫分子或氧分子的特性來解釋,就有問題了。水的特性不單獨來自氫,也不單獨來自氧,那它究竟來自何方?一種可能的解釋是氫分子與氧分子本身隱藏有水分子的特性,若這種解釋可以成立,我們要問的是除了水分子以外,究竟這二種分子還具有多少可能的特性?氫或氧具足一切它們與其它分子可以產生的化合物的特性,那豈不意味每一種元素的分子可能具有一切化合物的特性?因此這種解釋等同沒有解釋,也沒有預測的能力,只能是後見之明。於是後見之明、經驗常成為了解綜效的一種來源。當然,有些綜效事後可用理論來充分解釋,但許多的綜效仍停留在經驗的層次。

難以預期的綜效,意味著人類解析思維的局限性。若生命不來自個別器官,就無法由元件來推論整體的某些重要性質。換言之,我們就無法由推論的方式,由已知的知識體系中推論出這些性質。這意味著以少數、有限的原理原則,並無法充分解釋諸多複雜的現象,於是在學界有系統科學、系統思維、系統哲學來探討整體的種種現象。

探討整體的其它問題

將整體視為一個系統時,一個常被提及的問題是系統的邊界何在?例如將一個國家視為一個系統時,這個國家系統的邊界究竟為何?以領土而言,與各國的邊界是否代表了這個系統的真正邊界?這個國家在各國的大使館是否屬於國家系統?若有海外駐地時,這些駐地是否在系統內?對多國企業而言,每個企業在各國的各種資產,是否屬於這些企業,從而屬於這個國家?若這個國家的許多族民雖分散在全球各地,但他們若有能力為他們的國家做許多事情,這些族民是否應包含在這個國家系統之內?

由一連串的問題,我們可以想像真正要界定一個系統的邊界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換言之,許多系統不是客觀存在的,尤其是包含人的社會系統,在界定系統時,它是觀察者或探究者所建構起來的,而不是客觀存在的,這裡存在著無法迴避的主觀問題。實際上,人在界定人為系統時,涉及的常是利益問題、倫理問題。例如有些委員會成員排除了弱勢團體的代表,意味著弱勢團體的利益可能不被考慮。

有關整體的探討,衍生的問題可能遠多於解決之道。生態學中有一種說法,每件事都與這件事的其它事有關,這意味著要真正瞭解甲,須先瞭解乙,要真正瞭解乙,須先瞭解丙,…,由此類推,有關所謂整體的知識幾乎是不可能的。例如有人要研究西伯利亞虎,因它的主要食物來源是西伯利亞豬,因此要研究虎的存亡就要研究豬,但要研究西伯利亞豬又要研究與豬有關的問題,於是研究又要擴大範圍研究其它的主題,這意味著要建立一種整體知識,就要建立一連串相關的整體知識,使得整體知識的建立成為不可能的使命。

另一個探討整體的困難是研究成果難以累積,能累積的是經驗。一個簡單的例子是當我們探討了兩人之間的互動問題及其成果時,這些成果其實很難直接擴展出去,因為第三者的加入,可能會衍生出更複雜的互動關係。一對夫妻問題的探討,若加入婆媳問題、子女教育問題,可能會衍生出更複雜的互動問題。又例如,一國產業的發展經驗,是否能直接適用到其它國家?台灣在半導體及面板等二兆產業的發展模式,與韓國即有極大的差異,因此台灣的產業發展經驗與成果,具有某種特殊性,故研究成果很難直接應用在其它類似開發中國家之中,而必需同時考慮到當時的環境與產業發展條件等因素。

綜言之,難以預期的綜效、系統邊界的界定、衍生的一連串問題、及研究成果的累積等問題,使得我們對整體的探討產生一定的困難。正如一個著名的例子,有人在室內掉了鑰匙,但因室內並無燈光,於是他只在室外找鑰匙,結果當然找不到。這意味著人熟悉解析的方法,習慣以理性、推論的方式,來建立知識,但對於整體的問題,我們常避開它的複雜本質,還是想利用解析的思維,嘗試以原有的思維方式來探討它。系統學派即嘗試以系統思維及系統方法,來面對複雜動態的整體系統,雖然在探討初期,問題遠多於解答,對建立系統知識仍遙遙無期,但終究形成了一個內部研究仍十分分歧的學派,提供了管理另類的思考與建立另類管理知識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