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天晴了

    就在齋堂一角,我看到西邊一扇窗戶的下方有一張網,像馬戲團的空中飛人般,一隻蛛蜘正攀踞在網中,氣定神閒的在網上,好半天動也不動。

  • 文:編輯部出處:衲衣下的故事期數:249期 2010年7月刊

                                                                                                          文/恕

就在齋堂一角,我看到西邊一扇窗戶的下方有一張網,像馬戲團的空中飛人般,一隻蛛蜘正攀踞在網中,氣定神閒的在網上,好半天動也不動。

那網絡何期細密、精巧,不愧是編織高手,肯定的要完成這一張網,勢必大費周章。可牠看來一點也不疲憊,玩心一來,我試以不同角度觀牠,將牠凝定為風景:例如將牠配上遠處迷濛的潭影,或者更遠處稀淡的房舍、高低起伏的丘陵,又或者分佈四周的灌木樹叢也是不錯的舞台背景。時間正好是早上九點,菩提寺大寮師們正忙於準備午齋,炊煙裊裊盤升,更襯出牠騰雲駕霧如淩波仙子。不下五分鐘,我就這樣盯著牠瞧,突然一陣風吹,織網波動,牠開始對我發聲,顯然我的意圖不明引起牠的不快.........。

「別盡看我,你到底想幹什麼?」

楚河漢界,涇渭分明,本來你結你的網,我傾吐我的心“思”,互不侵犯,但獨霸一方的牠看來像「比一位坐在樞密院的貴族還莊嚴。」(出自作家楊牧《奇萊後書》),如果稱牠一聲“夫人”也不為過,更無半點戲謔,我說:「啊!夫人!你站在天、地的交界處,高高在上環視這世界,你可曾了解自己?你知道你是誰?你能剖析生命的本質與真實的存在?還有,你是何時在此地落戶的?」

成功上網後,便與夫人在「網站」進行email,剛開始牠仍睥睨一切,凝視著我,聽!一地的蛛絲馬跡紛紛漂流.......

「你這陌生客!你該試看你背面的另一片天空!就在方才悄悄消逝的光陰,你一會置我於雲霄、一會又下放我於深潭,更不消說從菩提寺大寮煙囪冒出的詩意炊煙,散佈點點雜想(其實我不好意思說那都是你的妄念)。我倒要問問,剛才那如雲煙過眼的五分鐘,陽光是如何“寸移”的?還有那些影子的形成,正確的說法是你究竟懂不懂得佛家的“返觀”?也許,你只看到我的一面,你看到自己了嗎?」

不賴!好像進了“現代夢遊仙境”,奇遇一樁,碰到一隻蛛蜘,懂得傷春悲秋,懂得人生舞台的展演,也像哲學家玩起邏輯來,我說:

「夫人言之有理,是的!細思渺小如我,不也佔據這世界一角?日日在人事的交替、編織中,至今尚未尋得“寂滅”的道理。承如夫人之言,這網絡的編織之痕是我們日日累進,一絲一縷的吞吐,其中有淡淡的悲喜,還有一些省思以及一丁點無法到達的愧疚與努力,還有新奇的夢想,藉此向前邁進,直至目的!」

「目的?人類!什麼又是你的目的?」(熟悉之後牠對我有新的稱辭,也還好!)
「就像每一刻是人生的最後終極,穿透生活的當下,免不了要交待生命的意義。」
「你說的可是安心之道?一個老掉牙的話題?」
「不!是真如之道,在老禪師“漸修與頓悟”的DVD裡說明了這些道理。」
「但是聽之後有沒有實踐?欲攀孤嶺高峰,賞明月照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好!不說就不說!誰叫我淺薄,不“隨意”說,說“不得”又“不會”說....那就看雨吧!站在高樓聽雨,眺望灰色的天空,遠方的潭心亭像一幅寫意、美絕的水墨畫,窗玻璃上滑落的斑斑雨點,像極了一條條透明的「思路」。雨聲淅瀝,在這漫天的迷濛裡,有什麼是可以察覺的、撫觸的?好讓鬆垮的思緒超越紅塵,通透無邊的智慧之海?該如何破壁而去?彼此仍僵在眼前的沉默裡,突然──師父《思路》裡的一則法語浮現腦際:

「世俗人求個風調雨順,超凡的人防患未然;上帝創造風雨,道士們呼風喚雨;唯獨禪者沐風浴雨!」

好個“沐風浴雨”,但是瀟灑自在要如何入達?總有下手處吧!同樣的,欲顯“真如之 性”,必須先知悉“真如之道”。我偷覷了夫人,發現牠已進入“養神”三昧,不準備回應這世界似的。管它!就繼續剛才的話題,我硬抝、強辯:「夫人!正下著雨,窗外的你要不要進來坐坐?我的意思是,也不一定非得把自己釘死在那兒,像一具沉悶的標本。」

「你猜,我這張網從何織起?又到哪裡結束?」牠悠悠張眼,彷彿不是牠在說話,而是瞬間逼近的似有若無的雨絲。

「是這麼著!自己的什麼與如何,以及這世界的形形色色,都不過是“假有”,如果一味的把“真”視為目的,“真”只會離我們越來越遠,不如從每一個當下的“假”做出發點,清楚的認識與了解,唯有化解假相的“餓”,才能顯現“真如”的圓滿,所以“如”是一種修養的結果,呈現的是於己與他的饒益。」

「依我的說法:就像這張網,從正面、背面看都像一張網,也不能說是空中樓閣!」
「你老愛談網咧,不過──我差點忘了,你只是一隻蜘蛛!」

就在你來我往唇槍舌劍中,與夫人交換互會的光芒,然後接連幾天的忙碌,等到想起掛在窗框外的蛛蜘網又過了一週。再走向那天外一角,溼漉漉的窗框上,哪還有夫人的蹤跡?想著夫人!你真是大膽奔放、瀟灑至極!該張網就張網,該放捨就放捨,演繹著“船過水無痕”的容顏,一露形跡就密藏他去,這一刻直叫人“心思觸角”全鬆綁了。看看清潔溜溜的窗戶!彷彿亙古以來即如此,已經是當然,又何須將擾人的“是非、對錯”,什麼煩惱、菩提、自以為是的本來面目盤旋久存?說穿了一切都是“我相”,都是海市蜃樓,如空中之華,但是修行不妨以幻修幻,凡事當成道來修。

雨停天晴!嵐霧終禁不起陽光的鏡照,影之所成是因緣生法,業道之間畏懼不得、執著不可、逃避不行!如此,當攀岩世事絕壁時,夫人!我會想到你,只是此刻的你又在何處落腳,為生活趕工?是僻居某一棵老樹,還是哪一面牆土?夫人!今日相逢,這不可說的千般,在心能感、能受,但是為什麼就像一陣風,像懸絲在空中飄拂,抓也抓不住!就讓我們再重讀師父的《思路》吧!那一片片來自上方的陽光喻示。

又法界廣博,何須計量起點與終點?走著、坐著,“法”的絲縷,就這樣在心中盤起,那思想的脈絡,一行行的搜索,盡是生活裡大大小小的感受與體會,怎麼看都像浪濤間稍縱即逝的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