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提

高三那一年，很幸運地高考（馬來西亞學制）“落榜”了，才有機會被父親“流放”到紐西蘭“留”學！

第一個三個月的暑假，換了三份工作（打工）。最後一份是在一所天主教修女辦的安養院。我被分配到四樓的男眾病房宿舍。那是較嚴重、需要“特殊照顧”老人的居室。每天任務如下：
早上五點：開始準備早點所需的一切。

六點：兩人一組，到每間臥室把老人們一個個喚醒，看情況給他們換衣服、尿布、梳洗等等。完畢後，把老人搬上輪椅，再推到餐廳桌前。都就座後，給無法自行進食者餵麥片粥‧‧‧‧‧‧。

早餐後，一一把老人推到客廳窗前，放出音樂，讓他們吸收陽光，或眺望外面景色。

都安頓好了，接著收拾餐廳、廚房； 再回到病房給沒法起床的老人“餵”食。（為什麼用引號呢？這是因為每餵“入”一口，流出來的有兩三口！）

餵食完畢，趁其他老人還沒對“日光浴”有任何抗議前，趕緊把他們的床鋪、房間整理乾淨。

這一圈下來，點心時間馬上又到了‧‧‧‧‧‧。
在老人們身、心充電完畢，回到自己房間休息的空檔，員工開始為午餐做準備‧‧‧‧‧‧。

下午是“伺候”老人時間：一個個輪流洗澡、剪指甲、剃鬍鬚、修髮‧‧‧‧‧‧。直到下午四點半換班！

日復一日，兩星期後，每天對著十來二十個“目瞪口呆”，死氣沉沉的老人群，十八歲的我開始覺得人生黯淡、可悲、無奈、絕望‧‧‧‧‧‧！

某日，主任派我去支援同樓層另一端的女眾宿舍。

一早，我正在廚房準備早餐，忽然聽到一個十分清脆的聲音：  “Hello, everybody. What a beautiful day! ” (哈囉，大家早！今天真太美了！)

我好奇地跑出廚房看個究竟：走廊另一頭，一個打扮得端端正正的婦人坐在輪椅上，正一間間房間串著，一面喊著：

嗨！女孩兒們，快起床吧，太陽早就出來啦！ ‧‧‧‧”
“啊，太太，早啊！你看，今天的天空多漂亮啊！‧‧‧‧”
“快，快！夥計們，趕緊起來，有好吃的早點哦！‧‧‧‧”

回到廚房崗位上，聲音逐漸靠近，不久來到我身後。只見她把自己推到一個櫃子前面，拿出一疊盤子，放在腿上，再到另一排抽屜前，取出一大把刀叉放在盤子上，把自己推進餐廳桌前，一個一個位子擺好‧‧‧‧‧‧。

看著這位老人，把輪椅的兩個輪子當著她的翅膀，像小鳥般的飛往老人群中，把臉上的陽光投射在每個人的身上，把溫馨送到整個樓層的每一個角落！

下午，她開始動手做一些手工藝，以具體行動，邊誘惑、邊鼓勵其他人的參與‧‧‧‧‧‧。

看看這位行動不便的老太太， 再回頭看看另一頭沉靜的男眾宿舍，有點像地球的兩半邊。

隔天回到“老”地方：某老頭，八十多了。尿道問題不能穿褲子，只好用一條床單蓋著。體弱極端到接近癱瘓的他每天就這樣地躺著。但他卻好像是有“計謀”似的，每隔三、兩天，他會把幾天來“累積儲備”好的“吃奶的氣力”一次用上：把一隻手從身體的一邊甩到另一邊，然後抓住被單的一角把被單掀開，讓自己“曝光”！

經過無數次地幫他把被單蓋好以後，我不耐煩地跟他說：“你這個壞孩子，別鬧了。再鬧我就去告訴院長了！”(You naughty boy! Behave yourself! Otherwise I will go and tell Mother！ 這是外國人常用的語氣。)

他狠狠地回了我：“Go！Go to hell!” （“去吧！下你的地獄去！”）我不敢示弱地“回敬”了他：“You go first!” （“你先走吧！”）  就掉頭走開了。

第二天一早上班，老頭的床空了。主管說他前個晚上“走了”！
那天，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再也沒回去報到，薪水也不要了！

如今，事隔四十多年，情景依舊像昨天似的清晰。每逢煩惱當頭，這兩幅畫面就會浮現在腦海中：同一層樓的兩端，兩副面孔，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極力地顯現他心中的人間地獄。
她，毫不費力地讓我看到了人間“極樂世界”。

《華嚴經》云：“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