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我?

                                                                                                     文/若提
我自認為我這一生福報不淺。除了天生叛逆、脾氣壞、不愛念書時常受父母、老師打罵的苦以外,衣、食、住、行都可以說比一般孩子來得優越:從小生長在書香門第的小康之家;學校是父親精心挑選的;家中一切都有傭人伺候著;同班同學都住鐵皮屋,而我一家卻已搬到離市區三十多公里的郊區洋房;同學都走路上學,我卻有汽車接送;中學畢業後,我又是第一個少數出國深造的,使我成為班上唯一的大學生‧‧‧‧‧‧。

然而,我卻好像天生就有意跟自己過不去,放著好日子不過,凡事都喜歡自己動手。大學暑假總喜歡找一些“藍領”工作,讓自己體驗一下一輩子以勞動過活的人的感受:如打掃醫院病房、給孤苦老人做家務、在餐廳洗碗、當服務員、到老人院打工等。

大學畢業後,成立了家庭,依舊一切自己動手:白天教書,放了學堅持每天把三個孩子都帶回家自己照顧(老大上小學,兩個小的分別由兩個家庭主婦照顧),買菜、洗衣、做飯,裏裏外外一手包辦。這樣的日子,日復一日,別說是人,就是機器也有需要保養、維修的時候吧?

一天,晚飯過後,“不小心”在電視機前坐下了。這一坐,疲憊的身體就像被粘住一樣,起不來了。想到廚房晚飯的殘局還有待收拾,就轉向坐在身邊看電視的孩子爸,以懇求的眼光說:「今晚你洗碗吧!」

孩子爸聽了卻很自然地往屋裏大喊:「老大,洗碗去!」

「怎麼妹妹不用洗?為什麼是我?!」

屋裏傳來十五歲大女兒的聲音。

「老二,洗碗!」

「為什麼姐姐妹妹都不用洗?為什麼是我?」十歲的二女兒亦不服氣。  「老三,洗碗!」

「我最小,為什麼是我?」九歲的小女兒也不甘示弱。

看看誰也沒“採取行動”,我無可奈何勉強自己離開那舒適的沙發,走進廚房做我該做的。可能是身心過於疲憊,一面洗著碗盤,不知怎地眼淚靜悄悄地流了下來‧‧‧‧‧‧。

這時,屋裏是一片死寂,靜得有點可怕。原來,一向怕我的老大與膽小的老二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妙,都躲進了房間。天真直率的老三卻靜悄悄地來到我身後,看到我在流淚,關心地問道:「媽媽,你怎麼哭啦?」

我說:「沒什麼,只是我有點不明白:為什麼我們這個家,一共五個人,怎麼四個有權利問『為什麼是我?』,就只有我沒有這個權利?」

小女兒跑開了。不久,她兩眼淚汪汪地跑到跟前說:「媽媽,以後我永遠不會再說這句話了!」

若干年後,我到美國念書,大女兒見我把兩個妹妹帶去陪讀,卻把她一個人送回紐西蘭寄住在朋友家上中學,認為我偏心,恨了我好幾十年。事隔二十多年,小女兒一天問起這件事,我把理由告訴了她。她有點打抱不平地說:「媽媽,你為什麼不把你告訴我的告訴姐姐呢,讓你“蒙冤”了這麼多年?」我說:「很簡單,第一:你姐沒問我。如果我主動向她解釋,就證明我“心虛”,要為自己辯護。其二:事情已過了這麼久,再說也沒意思了。其三:當時她年紀還小,不會諒解的。尤其在她還不能接受的時候解釋,再有道理也只會像墨,越抹越黑!」

後來我發現到,人在孩子時期老愛問:「為什麼是我?」長大了卻反過來愛問:「為什麼不是我?」

當自己不如別人、生活比別人苦、需比他人做更多奉獻的時候,人的自我意識的分別與執著往往會怨天尤人地問:為什麼是我?

但是,一旦自己已經很好了,看到別人有更多的、比自己更強的、更好的,有更多可“取”的時候,自我意識中的計較、執著、貪婪又會不服氣地問“為什麼不是我?”

這也難怪,今天的社會,盡以“人權”來教育下一代,導致人人都學會過度地“保護自己”,過份地為自己爭取過多的利益,都為了“為什麼不是我”而爭個你死我活,忽略了團體成員的“義務”與“責任”,忘了“為什麼必須是我”的付出!

因此,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我不時地在她們所涉及的不同時間、空間以及團體中;從家庭中父母、兄弟姐妹,到學校師長、同學、學生團體,到隨後的工作、同事、社交組織,再次回到自己建立的小家庭、大家庭這一系列不斷在擴大的各個圈子中,讓她們體會到:隨著個人的年齡增長,責任與義務會同步增加,漸漸地就會失去問“為什麼是我?”的權利,而必須要開始探討“為什麼不是我?”的福報與智慧,記住老和尚說的:

當自己什麼都沒有做的時候,
必須想到別人在做什麼。
當自己正在做什麼,
千萬不要計較別人為什麼沒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