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編輯部出處:孺慕之情期數:258期 2011年5月刊
除了極少數的特例外,似乎人人都怕這個「死」字,避之唯恐不及,因而創造了許多替代名詞。
文/淨石
除了極少數的特例外,似乎人人都怕這個「死」字,避之唯恐不及,因而創造了許多替代名詞。正式的,如逝世、去世;一般的,如往生、走了、仙逝、駕鶴西歸。「走了」應該是較新的的創意,因為早年在國外聽到某熟人走了時,還問:「他去那裡了?」真的是一頭霧水,不知道他是離家出走呢?還是離開了工作單位?「往生」是「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簡稱。老和尚對此迷思有所破解:「如果條件不夠,往生的是六道之一。不一定就能往生極樂世界。往生那一道?也是自己的作為,別人不能代替變更。」其實人死了,四大解體,已沒有「名相」的問題。有問題的是活著的人的「心意識」。因為「名相」只活在活人的心裡。
活著的人每年都要過「生日」,為什麼對「亡者」的週年要刻意避開「死」字,稱之為「忌日」?除了「死亡證明書」要直稱「死亡」外,家屬替他只能辦「喪事」不能辦「死事」。要消除面對死之一字的無形畏懼,大概只有修習佛法正法才能解脫。老和尚諄諄教導在「一度止觀」就要學習把妄想雜念的「非想」導向「與道相應,與生死有關」的思惟。這個「生死有關」的「死」字,如果當作順口溜,趕快唸過去,應該不會起任何作用。如果要深入探討「死」,首先要能坦然面對這個字。曾在菩提寺泡茶,論及「什麼是生命」時,修禪的若磐住持說:「一個又一個的無明。」智翔教授師略為沉思,說:「不甘願死」。這四個字,我「想」了三年還在「想」。生中有死,死中有生,如何呈空相?想之不盡,其中思惟的空間好大啊!到底是老禪師門下的高僧,不同凡響。不比印光法師在床尾牆上貼個「死」字之著相。
三十歲之前的四年中,在美加地區的高速公路上經歷過六場「必死」的車禍,均人車無恙。當年的速限在140公里左右,其中一次從三十多輛結冰打滑撞成一團的車子「中央穿過」;最後一次是在午夜時分,夾在護欄和一台卡車之間行駛時,迎面上坡處突然出現一輛逆向轎車,相對速度超過270公里,竟然在一剎那間作兩個大轉向,落卡車尾後,只右移了一個車道,逃過一劫。在第一次向右90度大轉向時車頭正對路側護堤上種的三排小松樹。在明亮的頭燈照射下它們顯得胖嘟嘟地,青翠得無與倫比。剎那間的感受是出奇的安寧,似乎嘴角含笑地說:「我就葬在這裡。」又似乎說:「我躺在這幾棵翠綠的小松下,好開心。」時間好像停止了。此後數十年間,每次想起,那幾株青松矮胖的身影仍然鮮明地呈現眼前,而且心裡出奇地平靜、歡喜。我對開車的李教授說:「你的技術,天下第一」。他是基督徒,用手指指車頂:「不要這樣講。沒有人能夠做到。……某人在上面看顧我們(Someone is watching us up there. )。」第二天早報頭版報導,安大略省主計長,二十多年專業,才真除首座一個月,赴北方小城剪綵,午夜回程被一位二十多歲年輕人的車逆向撞上,夫妻當場死亡。照片中兩車燒成一堆廢鐵;另外波及一車,父女二人重傷。李和我沉思良久,結論:「今後活著的每一天,都是Extra的」。事實上也是如此,此後的每一天都是「多給的」,和那幾棵可愛的小胖松活在一起,和「死」活在一起,心情坦然、安適。
隨老和尚學佛後才發現「似乎親切地和『死』活在一起」的那個安適,並非真的安適,因為我有那麼多前所未知的計較與執著;才發現我有那麼多煩惱,「心裡有那麼多的事」甚至於不到累趴了不敢去睡覺──怕躺下去閉上眼睛卻睡不著,起床時頭暈腦脹,連走路都歪歪倒倒。今天我把煩惱或「大煩惱」定位成「活著的死」,才略為領悟到一丁點「不甘願死」的禪味兒。
人壽保險在臺灣剛開始的時候推行得很辛苦,因為大家忌諱死字。後來以利誘之(多年後有豐厚的利息)並宣傳「能保障家人」,才得以普及化。成功的道理很清楚,是避開「死」字(老外是強調死字),只談「利及保障」。在國外還有一個必備的「保障」就是立遺囑。一般人在成家立業尤其是有了第一個孩子後,不但需要買保險,還要立遺囑(財產繼承法和國內完全不同)。學佛後,我的遺囑交待如果遺體還可用就捐給教學醫院,給學生實習大體解剖;如果沒人要則即刻火化,不取骨灰,不要哭喪,不要唸經(誰也超度不了別人),不要任何「葬儀」,因為死了就是「死了」,這些和我這個「我」已無關。
說到哭喪,死了不許活人哭,似乎在今日社會屬於「異端」,我不僅如此,還交待過「死後,你們喜歡做什麼,是你們自己的事,不要賴到我頭上」。妻也有同感,所以基本上不成問題。只是偶爾會動好奇之念,我的想法、做法會不會太不近「人情」?
讀《大般涅槃經》看到各界鬼神、羅漢、菩薩來到佛前都哭得希哩嘩拉,連十地菩薩來到佛前也「涕泣盈目,生大苦惱」(〈序品第一〉),被佛痛罵:「莫如凡夫諸天人等愁憂啼哭」(〈哀嘆品第三〉)。可見「情執」破除之難,即使從「無欲」的羅漢到十地菩薩都有逃不過的「愛別離」,何況吾輩凡夫!事雖小,僅及於「哭與死」,但佛經義深文奧是否有其它密義,尚難解。只是好奇心未泯,老想知道高僧們對「哭與死」直接的看法如何?有天終於逮到機會問一位法師:「老和尚死了,你們哭不哭?」答:老和尚說:「如果我死了,你們敢在旁邊哭。我會跳起來摔你一巴掌!」
哈!哈!是禪?非禪?管它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