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與空(下)

        所以談完整的佛法,先瞭解“體、用、相、境”,頭一個就是自己的我,我們談本體性,如果不以“我”而來談佛法也可以,譬如說,要談一枝簽字筆,這個簽字筆就是本體,也就是有一個主題,一個主題提出來,才能談它的作用、談它的表相、談它的意境!禪宗裡面常有這種公案:「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就是說菩提達摩到中國來,他究竟什麼意思?說不定公案所發展的,就是千奇百怪一大堆;五十年初我在台北打禪七,有一個自認為也是學禪的,提出一個問題,因為我在那裡主七,「請問主七和尚,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我就回答他一句閩南語:「呷飽相盈」!他聽了好生氣,因為他本身並不懂得禪法,他只知道禪宗裡面的一些名相、一些公案、一些話頭,拿出來;他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我為什麼要說「呷飽相盈」?你們應該懂得閩南語,這句話白話就是「吃完了沒事兒幹」,那跟「祖師西來意」有什麼關係?因為提問題的人,頭一個就忘了自己那個我,你提出一個「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你自己有沒有想過?「我提出這個『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我這個“我”究竟進入了祖師西來意沒有」?如果說你不懂,你怎麼知道要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如果你是懂的話那就更不該問!那你們可能說,「這強詞奪理嘛,人家是老老實實的問你啊、請教你啊」!那你不妨想想,禪宗的發起是什麼?「靈山會上拈花微笑」對不對?那你說釋迦牟尼佛什麼意思?釋迦牟尼佛他大概不懂台語,所以他不會講「呷飽相盈」!

  我講這句話,針對他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的話,究竟有什麼關係?頭一個他先必須瞭解,菩提達摩來到中國,他來中國幹什麼?他來中國跟“我”有什麼關係?第二個,我們知道,他是因為跟梁武帝對話不投機而離開,結果到嵩山少林寺去面壁九年,更好笑的就是,菩提達摩在嵩山少林寺,在那石頭洞裡面壁,連石頭上面都有一個影子了,他的禪定功夫好高!很多人都認為如此,其實大家並不知道,菩提達摩在嵩山少林寺面壁,那叫做“婆羅門壁觀”,不是一種禪定修養!也就是婆羅門面壁的一種觀法,那不是禪定!那如果你真正要想知道,菩提達摩來中國,他帶什麼東西來了?我們都說「當然是帶佛法來了」,什麼佛法?佛法總是離不開八千卷經典,我們曉得,菩提達摩到中國來是帶的《楞伽經》,《楞伽經》的主題是談「四行二入」,根本就沒有談禪定.可是在禪宗裡,把菩提達摩當成初祖,硬給他安一個身份,從釋迦牟尼佛到菩提達摩,在印度他是第二十八祖,我們人很會編,就好像編武俠小說一樣的.那這裡面關係問題在哪裡?所以佛教那兩百六十八個字,《心經》,如果把這一部經搞通了的話,其它的經典都很容易進入。《心經》裡的重點就是在“五蘊”,如果談“五蘊”的“色”,你就直接談“空”,那叫做「空穴來風」,因為它前面,還有色法、還有法塵、還有色塵,如果把那些捨棄了,就不可能顯現出空相!我們不能夠說,用一般人說的,「唉!我這麼多煩惱怎麼辦」,「學佛的人,煩惱什麼?一切都是空的,有什麼好煩惱呢」,就變成這種腔調了;其實空得了嗎?!肚子餓了還是要吃飯,天氣冷了還是要加衣服,瞌睡來了還是想睡覺,一樣都少不了!

  所以我剛才提醒各位,談佛法,先要涉及到自己的“我”。這“我”又以什麼為基礎去認識?基本上,我們人來到這個世界是隨業而來,帶著業來的,我們之所以學佛,是為了道,也就是這個我的本體,不是業就是道。可是,肯定是業,不一定有道;這個很容易知道了,「喔!原來人的我的本體,是以業為基礎」,那他的作用是什麼?就有所謂的因果感報,你過去做了惡事就要受苦果,過去做了善事就要受樂果,那是一種作用,從什麼地方可以去看得出來?從表相就可以知道,生老病死,甚至於所有的意外事件,都可以去發現;這種種都還是一個業的問題!如果涉及到境,才能夠說,你真正是開始學佛了,有道的內涵了!所以說,業是煩惱,道是菩提;煩惱是不自在,菩提是怎麼樣去認識這些不自在,而能夠覺悟不被煩惱所轉,這是一個理論上的問題,這裡面是不是就有了意境了?如果一味的只是在業上面,就是我們說,一輩子隨著業轉,沒有見道的機會!

  講了這麼多,跟“色、空”有什麼關係?想想看!你們不要等著我來解釋“色、空”,其實我現在講的都是“色”與“空”的關係,思考一下…,想一想,不能夠講完了,就像聽故事一樣的就完了,什麼好處都得不到!尤其講這一些,你先必須把那個“我”擺在前面,不要把別人的我擺在前面,要把自己的“我”擺在前面,你才會從業裡面顯現出道。假設業具備有色,也具備有空的話,怎麼樣從色上面而顯空?我們如果把道說是色,同樣,要怎麼樣去顯現空?所以色與空不只是談業,同時也談道,千萬不要說「色是業,空是道」,那叫做胡說八道了!佛法不是武器,現實不是敵人,如果現實上有煩惱,你不能夠說拿一個菩提去把煩惱消滅掉,那不是佛法.佛法是講究「煩惱起來了,怎麼去面對煩惱,認識它、瞭解它,然後化解它,這中間就必須要有道」;就好像肚子餓了、吃飽了,其實這還都是一些業的現象,要談到營養,才涉及到道的問題。這一段所講的,必須整個連貫起來想想看!

 如果現在假設「業即是道」,我剛剛說過,餓也好、飽也好,都是一種業相,談到營養才是道的問題,這裡面有一個“合”的問題,能不能和合?如果把業當成「就是道」的話,那乾脆就隨業轉就好了,因為「業就是道嘛」,行嗎?所以不能把它當成「就是」,它是關係到一個“合”的問題;何謂“合”?假使說,飽餓是我,飽、一定是吃了產生的作用,餓、是消化了產生的作用,於相而言,飽餓都是相.我們要談意境,作用也好、相也好,沒有意境可言!真正談意境,我們假使說,用也好、相也好,以業而言,我、餓了、有餓的現象,我、吃了、有飽的現象,如此而已;那如果說「業、即是道」,我剛剛說不可以說「就是道」,依於“合”而言,假使飽餓現象裡沒有這個“我”,那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干卿底事?必須要把“我”放上去!“我”放上去了,飽餓如果以業而言,中間還有它的意境在,它的意境是什麼?營養!現在再看看「業即是道」,這樣能不能瞭解?不能把它當成「就是」喔!可見我們談“即是”,以“合”而言,要合乎它的道理,吃得再飽你還是餓,為什麼?你的營養是不是具足了?營養是一種意境,因為營養的本身,營養夠不夠,我們不可能從飽或者餓上面去看,可是飲食,可以從飽餓上面去看,關係的是那個“我”!

  有業的概念了,現在用道來談“體、用、相、境”。我、餓了,顯現出一種餓相,關係到營養問題,這是一種意境,這是以“業”來說;那“道”在哪裡?你不能說「道就是營養喔」,那就變成「業就是道了」!道在哪裡?因為飽餓飲食甚至於營養,還可以分析,我們都可以知道,可是這裡面有它的道理存在;譬如說我餓,餓到什麼程度?都沒有吃?是一天沒有吃?還是三五天沒有吃?它的餓相都不同!你吃一碗、是飽,你吃三碗、五碗也是飽,飽相也不同!這一些都不是要緊的問題,可是必須是它的過程,為什麼?沒有這些過程,就沒有意境,沒有意境,就無所謂營養不營養了!因為什麼?你忘了那個“我”!你把“我”捨棄了去談這些東西是沒有用的!必須要有一個“我”,從這個上面才能夠發現「道在哪裡」!我剛剛說過,心法談的是“色”,其實這些都是色的問題,然後感受,想一想怎麼辦?最後知道了一些什麼──即所謂的識;我們曉得有幾句這麼的話:「根轉識」、「識就轉智」,這是轉化的問題,能夠“轉化”就是“道”!

  一定要把握,不能忘了自己的我,如果忘了自己的我,你們只是在聽我講一些名相、解釋名相,如此而已;要知道它有用、有相、甚至於有境,這個境是誰的?別人的?別忘了那個自己的我!這種課,說簡單很簡單,說難啊,一輩子都是為這些東西在忙,為誰啊?為那個“我”!那個我,就是「心」,「心就是色受想行識組合成,因為變化產生作用而顯現出來的法」!這種課,聽完了以後不一定馬上能得到好處,可是平常…,譬如說靜坐啊、止觀啊,想行之間建立起間隔、行止觀方法,那這就是一種五蘊調理的方法.不管怎麼樣,要合乎道理,就好像我們談──「想」,用止觀的方法,會產生很多「非想」,注意這種非想不是胡思亂想,是要合乎道理的想,因為“色空”的關係,都只是一種表相,真正的意境,由色法轉變為心法,那才是最要緊的。怎麼轉變?舉個很簡單的例子,我們人很容易衝動,沈不住氣,如果在學佛的道路上,慢慢自己越來越冷靜,越來越知道怎麼樣多思考,產生不同的非想,慢慢就可以去調理自己,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學什麼都沒有用!

  我常說,從你出家的第一天、或者學佛的第一天開始,常常要去檢查自己,原來的缺點是不是越來越少?如果那些缺點永遠都存在著,就可以肯定,佛教名相你都會,跟你沒有關係,因為你用不上!以前常舉一個例子,口渴了,最好的方法是什麼?第一個回答都會說「喝水」,…人家問你「沒有水怎麼辦」?如果懂得佛法的人,問你口渴了最好的辦法是什麼?「能止渴的方法都是對的」!甚至於什麼都沒有,他可以望梅止渴呢!當然,這不是究竟,只是一個暫時。如果我再提出一個相反的方式來問:「口渴了需要止渴的東西」,「那我乾脆不口渴不是很好嘛」?那就要問你:「要怎麼樣能夠乾脆不會口渴」?

如果現在用禪宗的方式來問各位:「如何不會口渴」?你們該怎麼回答這問題?很簡單!因為口渴是你沒有喝水,如果有喝水你就不口渴了嘛,那麼簡單的事!可是卻可以把它當成禪,好玄妙啊?其實平常得很!所以才會問「為什麼口渴」?出汗太多了啊、或者運動怎麼樣啊、或者身體排泄掉了水分啊,需要補充水分…,其實每一天,你在需要的時候就補充,你就不會口渴了嘛,若等到口渴了再說口渴,那就是我剛剛說的,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我說「呷飽相盈」!回過頭來,你們聽懂這個道理沒有…?

  佛法,說難、真的很難,說簡單、也很簡單,問題是,你自己那個“我”有沒有時時刻刻擺在你自己的前面?!講這麼多,「色即是空」,甚至於「空即是色」,瞭不瞭解它的意思?這個“即是”不能把它當成「就是」,它關係到合不合乎道理,也就是顯現出來的,你所表現出來的有沒有缺失?

       譬如說,你談色,那跟你那個“我”有沒有關係?如果跟你那個“我”沒有關係,你談色沒有用,因為合不起來嘛!我以前舉一個例子,有人來講,外面有一部車,現在停在那個地方妨礙了交通,請某人出去把你的車移動…;這時候,頭一個你會先把自己那個“我”放進去,「是不是我的車呢」?「我的車不是擺在路邊啊」!也就表示這個色的本身對你而言是空相.那如果講話的人說:有一部什麼顏色的車,什麼廠牌、車牌號碼多少,請你把車子移動…;那一下就清楚了,那就是達到了一個“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