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心之師

                                                                                            文/恕

          筆者按:此文只是生活偶感,一種學習與思想,並不非在解禪。

一、牛過窗櫺

五祖曰:「譬如水牯牛過窗櫺,頭角四蹄都過了,因甚麼?尾巴過不得。」(水牯牛,雄性的大水牛;窗櫺,加了窗花裝飾的窗子,就是古時木窗,一小格一小格如硬幣大一點的造型。)

五祖說:「牛過窗櫺,頭角跟四蹄都過了,尾巴就是過不了,為什麼呢?」

這公案的前身其實出自《佛說給孤長者女得度經》:“有一次一個國王夢見一頭大象爬出了窗戶,身子都出去了,尾巴卻怎麼也出不去,被窗子框住了。”它比喻求悟之人雖然捨棄了家眷出家修行,可心裏仍貪戀著名利、欲事,到處馳走尋求,失落了自我,而沒有真正的解脫,中國的公案把大象改成了水牯牛。

無門慧開評論:“如果用禪學的眼光向這方顛倒看清楚,並且說一句能夠驅迷啓悟的機語,就可以上報四重恩,下益三界有情衆生。不然,還更需照顧尾巴始得。”

 

這是鮮活、直指人心,充滿啟悟的一則開示,但是難就難在我們一向在文字上作解,偏向語言概念的門縫裡鑽,即使在義理上解釋得頭頭是道,仍然只是文字禪,還是不能完全證入真正的大道,尾巴當然還是過不去。但是你會說「水牯牛過窗櫺」怎麼合理?為何捨門徑就窗櫺,又既然頭角、四蹄都過去了,惟獨尾巴過不去,那更是不合理!其實生活中不常有此顛倒相?不求大義深明,反在芝麻綠豆事上計較,尾巴就是這樣來的!

 

二、猴子撈月

 聽過猴子撈月的故事嗎?一群猴子在林子裏玩耍。牠們中的一隻小猴獨自跑到林子旁邊的一口井旁玩耍,牠趴在井沿,往井裏邊一伸脖子,忽然大叫起來。“不得了啦,月亮掉到井裏去了!”

原來,小猴看到井裏有個月亮。一隻大猴聽到叫聲,跑到井邊朝井裏一看,也吃了一驚,跟著大叫起來:“糟了,糟了,月亮掉到井裏去啦!” 牠們的叫聲驚動了猴群,老猴帶著一大群猴子都朝井邊跑來。當牠們看到井裏的月亮時,都一起驚叫起來:“哎呀完了!月亮真的掉到井裏去了!”猴子們嘰嘰喳喳地叫著、鬧著。最後,老猴說:“大家別嚷嚷了,我們快想辦法把月亮撈起來吧!”於是眾猴都義不容辭地回應老猴的建議,加入撈月的隊伍中。

井旁邊有一棵老槐樹,老猴率先跳到樹上,自己頭朝下倒掛在樹上,其他的猴子就依次地一個一個你抱我的腿,我勾你的頭,掛成一長條,頭朝下一直深入井中。小猴子體輕,掛在最下邊,牠的手只要伸到井水中,就可以抓住月亮了。於是,小猴將手伸到井水中,對著明晃晃的月亮一把抓起,可是除了抓住幾滴水珠外,怎麼也抓不到月亮。小猴不論怎麼撈都撈不到月亮。倒掛了半天的猴們覺得很累,老猴子也漸漸腰酸腿疼,這時,牠猛一抬頭,忽然發現月亮依然在天上,於是牠大聲說:“不用撈了,不用撈了,月亮還在天上呢!”
  眾猴都抬頭朝天上看,月亮果真好端端地在天上呢 !

猴子執取一小口井底月,在上面大作尾巴文章,卻不知一大片真實的月亮在天上遊。最後全部跌墮井裡,尾巴何用?猶記得一個故事:北風看到路人身穿厚衣在路上走著,就跟太陽公公說:看我們誰有辦法讓那行人脫下外衣?北風得意呼呼的吹,行人縮著頭把外套裹得更緊了;換太陽公公登場了,行人走著走著漸覺得熱,遂把外衣脫下來了。

「什麼是尾巴?」就像盲目跟著別人投資,沒有以“實事求是”的精神去立定目標,只見有利可圖,剛開始也許有賺,但等因緣時節突變,此一時彼一時,投機者來個大肆炒作,意外的血本無歸,徒具空妄的自以為“是”,那又怎麼說?是以世間人常得意忘形,被自己迷惑,總是未悟在!就像煩惱與菩提,一心只追求菩提,抗拒煩惱,向外尋道“道”更遠,何時圓滿?好比“將心用心”,又會無端掀起浪濤,例如:籌辦一個生日快樂派對,玩興正濃時不覺得苦,等宴會一散收拾殘肴碎杯,厭煩倦怒不已。因此,你的小軒窗,我的水牯牛,說穿了都是“計較執著”;窗櫺喻為“心”,順遂、得意就盡歡,憎厭不喜就成了卡奴,所以看心是時!作心之師,卸下累贅、桎梏,才不致畫蛇添足。

三、作心之師

我們的心一向幽微瀰漫塵沙細惑,這則公案的關鍵就是要從這裏參起。超越有為無為,生命每一刻本來都是圓滿的,不必切割為頭、身子與尾巴,問題在人能不能具備一分心靈的觀照,慈悲喜捨?不能過,有時是不想過,或努力與智慧不夠;如果在乎那件事,怎樣忍都要忍過去,很多嚴重的事情不就是從小事引發的?慢慢擴大,絕不是一開始就非常嚴重。例如,人與人之間吵架,起初只意見不合,慢慢雙方強調自我,聲音拉高,最後控制不了就打起來,還以為自己很包容!沾沾自喜誇言已“過了頭與身子”,最後受不了時就撂下一句話:“人的忍耐是有限的喔!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可看修出修養的底線在哪?因此小惡不可疏忽,片葉有可能遮斷眼前的大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細草。

 

其實牛尾巴沒有過或不過的問題,過與不過是因分別而有,人一有分別,就算過了也等同沒過。長期以來我們一直活在錯誤的觀念裏,想在一間黑屋子找一隻不存在的貓,本來無我,妄認有個我。躁動的心一動念想過窗櫺,就成了顛倒;如果無心恰恰用,不以自我意識行事,了知一切法平等無差別,那還論什麼“過”與“不過”?是以,人生風景你有你的,我有我的,何需比較、辯諍?

雲老禪師在《禪的智慧(一)“為心之師” 》說:

“諸佛與一切眾生,唯是一心,更無別法──希運。”這段文字不妨細參!

汾州無業禪師參訪馬祖曾問:「如何是祖師西來密傳心印?」祖答:「大德正鬧在,且去別時來。」師聞言往外走,纔出,祖呼喚道:「大德!」師回首,祖問:「是什麼?」師頓有所悟,便禮拜,祖說:「這鈍漢!禮拜作麼?」後來雲居錫拈著說:「什麼處是汾州正鬧?」

白雲野語:

緊鑼密鼓,臺上寂寂,那未來的境況是什麼?識得其中旨意嗎?若不識,豎耳靜聽,司儀先生所報告的戲碼!大德!聽!

緊鑼密鼓正鬧在,粉墨登場訴根由;

鬧盡人散還面目,祖師西來唱壓軸!

大德!初學者往往為境所擾,想方設計去逃避境相,而求得清靜的心識;殊不知「塵境」本無擾心的意思,而是自己不能為「心」之師,以至心為境轉。其實,如果心如虛空,雷風雨電任它馳騁,怎也無礙於虛空,無擾於虛空;六祖說:「不取不捨」便得自在!

境是自然現象,「心」有何礙擾的呀!」

 

好個“為塵境所擾”,但是塵境本有擾心之意嗎?一切只是作不了主而已,無法為心之師,就被境轉,這段話深得我心:「初學者為境所擾,想方設計去逃避境相,而求得清靜的心識...其實,如果心如虛空,雷風雨電任它馳騁,怎也無礙於虛空,無擾於虛空。」

 

 

四、不取不捨得自在

記得多年以前租屋在鬧市,喧囂的市聲在記憶留下深刻的印象。長窗推開不能納風也罷,反而各種噪音不請自來,讓人浮想聯翩,噪動不已!租屋若在靠海的小鄉村,也常有神明繞境,鑼鼓喧天,聲音一再拔高,那陣勢真是了得!甚而山上的野雞城卡拉ok,喝酒划拳,或宮廟前有廟會花車、夜戲上場,淨末旦丑一一上場演示苦樂,第二天叫人頂著沉重的眼皮,帶著潮濕、迷濛的心緒到校,好不疲乏!然而,窗子內外皆是人生百態,“幻”的敘事,也是“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六祖不是說嗎?「不取不捨」便得自在!

 

可是人就會多方揀擇,極端分別“喧”與“靜”的不同,例如:黃鶯報曉,聽了欣喜;換了三姑六婆道長說短就覺得吵。狗兒從對街邊嗅邊走,你不犯我; 我也不犯你,但若哀聲連連就會叫人起心動念,為之心驚!怕有“屠狗客”出沒,不是嗎?輕麗歡快,幽蘭之聲人人愛,稚子呀呀學語倍覺逗趣,換了賣涼茶的老人聲聲淒苦,在炙陽下更感不忍!說什麼“過了!過了!”,偏就一段尾巴過不去,那是無明習氣哪,人每天就追著幻影跑!

 

五、觸目遇緣皆真如

可能你會說:既然窗外噪音盈耳何不搬家?然而小海村就只這麼大,要搬到那裡?難道一遇噪音,人事不順就棄盔甲而逃?人生本就長長水流,有湍急、有平緩,幾米畫家說:「任何狀態可能產生美麗奇特驚人的風景。」如果懂得為心之師,動靜隨緣自在,陽春煙景或溪邊群鴨呱呱,掛也掛不著!因此喧與靜又何足語盡人生!觸目遇緣,皆是真如!

極端的分別靜與喧或牛與窗櫺,就是忘了觀照“聲來聲去”、形相生滅變化“色即是空”,如果你說“色不是空”,那又是什麼?參不透就會出現一個無法攻破的難解題,走著走著,好像人生的路走不下了!因為尾巴又出現了!想行之間低估了那件事、那個人、那個點,沒有好好把握當下!一切只因“俗情”幻化,放逐紅塵,浪跡天涯!而人生之路遇到的挫折,其實只表示我們的內在自我仍有未經反省照亮的幽暗、侷限,只有轉過身來再一次觀照省察,照顧尾巴始得!

所以“自己”便是自己的喧鬧與騷動,窗外的一動一靜其實皆含蘊本地風光,就看你能否予以體察,有空何妨參他個“吵什麼?”讓晴天走過,陰天走過,讓走過也走過!慢慢的適應並愛上陽光在窗櫺闊步與微笑。因為,市聲喧鬧你躲得了嗎?就像某次不經意的走過一個原住民部落,一大片洛神花田不勝防的映入眼簾,煩惱、難堪亦復如是,不期然來訪,閃躲不得時就面對吧!假設我們能,但是我們真的能嗎?

說什麼“緊鑼密鼓正鬧在,粉墨登場訴根由”,風雨不終朝,一場紛鬧的夜戲終有寂寂散去之時。“鬧盡人散還面目,祖師西來唱壓軸!”朋友!那片溫柔起伏的風景依舊溫柔,賣涼茶的老人也已回家!求動求靜皆是生死。窗外,雲的沒落、月的圓缺與我們何干?原來過與不過,最後終是“頭要捨、四蹄要捨、尾巴也要捨”,清淨無心方為道!突破窗櫺之為物,落個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