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編輯部出處:徵文廣場期數:276期2013年4月刊
當時,每逢周日,老師父若有開課,我都會到菩提寺,聆聽老禪師講解佛法要義,也都能聽到,可以化解內心困惑的法語。
文/淨真
2012年10月底,我參加兩天一夜的休閒之旅,這是由某工會所舉辦的聯誼活動。行程的安排,比較吸引我的是住宿地點,那是位於桃園的溫泉渡假村。
早上7點半集合,兩台車的人數到齊,車子從台南出發,往北行進,順遊新竹玻璃工藝博物館,下午四點多就入住渡假村。
到溫泉區旅遊,通常都是先泡湯之後,才享用晚餐。餐後,和幾位旅伴在園區,順著上、下坡的步道漫步著,邊走邊談,彼此作旅遊見聞的交流,山區的夜晚,顯得寧靜、微風輕拂而過,有冷的感覺。
今晚,飯店因應萬聖節的氣氛,在廣場有動感熱舞表演,舞台透過彩色燈光投射,顯得更炫麗;年輕的男女舞者,臉部的化妝和衣著,都打扮成鬼模樣,有東方鬼、也有西方鬼,隨著震天嘎響的搖滾樂,活力十足的舞動著;連我這個觀賞者,也隨著音樂節奏的起伏,搖擺著身子同樂。
隔天上午11時,在飯店服務人員的列隊揮手歡送中,遊覽車緩緩地駛離。續遊:大溪老街巡禮、大溪中正公園賞景。晚餐安排在嘉義食用。回到家已八點多了。
這是一趟名符其實的休閒之旅。總評:順心如意。
旅程結束了,日子恢復了平常的生活作息。只是;有一個定格畫面,不經意地就會浮現在眼前,而內心深處,似乎有微微被拉扯的感覺,那不是痛,而是有種不明確的沉重之感。
那個畫面,是在參觀新竹玻璃工藝博物館時,上了二樓,走進「早期玻璃製品」的展示室,有一個立櫃、上頭擺著玻璃箱,箱內擺放的展示品,是早期的醫療注射筒,帶點綠色的玻璃管,看起來有笨重的感覺。
打開塵封的記憶
每天在家裡,總有個時段,有時是上午、有時是下午,我會泡茶獨飲。這個習慣,源自於兩個兒子外出上大學,而我的空閒時間增多時所養成的;同時,這也是我與我對話的最佳時刻。
關於,心中那似曾相識的沉重之感,就在某個午後的喝茶時間,想了又想,漸漸地牽引出,那塵封已久的幼年往事。
1954年農曆正月,我似乎不太敢打攪人家似地,待家人歡度過了春節、熱鬧過了元宵節之後,我才出生,排行次女,上已有了姊姊、哥哥,所以我的到來,並沒有帶給長輩太多的喜悅。
未婚的姑姑拿著我的生辰八字,到台南一條有名的算命街,找一位有名氣的老算命仙仔,為我批個八字,測一生的吉凶,並且取個適合八字的好名字。
算命仙仔再三叮嚀,六歲前有劫難,能否長大成人,這是關鍵期,所以要多加注意身體健康。批文有寫著:「六歲內月暗雲橫。六歲以上天朗氣清。」
日子一天天地過,並不難飼養啊!然而,剛過了一週歲之後,突然出現了逆境。
根據母親的敘述;我發病當天的上午還活跳跳的,中午也餵了糜粥,安撫了我午睡。可是到了下午,發覺有了異樣,怎麼一直昏睡不醒,逗著我也沒反應。趕緊延請名醫到府往診,醫生每兩天來看診一次,來了三趟,藥石無功;我依然不吃不喝、面黃體瘦,小小的身軀更縮水了。
姑姑望著奄奄一息的我,想起算命仙仔的提醒,唯恐將一語成讖了,使得她的心情更顯激動。
大人齊聚在頂樓佛堂,姑姑燃香禮佛,擲筊杯請示觀世音菩薩,這個孩子是否壽命盡了?竟然連擲三次「哭杯」,這樣的諭示,大人都知道要作心理準備了。
祖母曾經告訴我;姑姑很傷心地,一面淚流不止、一面為我縫製小壽衣。如此看來;當時,已經不只是心理上作準備而已,更是以行動作準備了。
大姨年長母親五歲,姊妹情深,大姨是個獨立、堅強、能幹的女性,她冷靜地對母親說:「換個醫生,死馬當活馬醫看看」。並且介紹了吳醫師。
吳醫師是位庄腳子弟、矢志行醫,生性淡泊名利,任職於公立醫院。在沒有醫療儀器輔助的古早年代,憑著經驗診斷出病症,肺積水、肝功能、腎功能、胃腸功能失調,然後對診下藥。就這樣,聽從了大姨的建議,果然;死馬被醫成了活馬。
俗語說得好,「先生緣、主人福」。意即:生病時,遇到好醫生,就像遇到了貴人一般,是病人的福氣。幸逢吳醫師之後,每當我的身體有狀況時,只要找他看診,都能好轉。
以上所談的情節,都是由長輩口述得知,我完全沒有印象了。
落跑事件
大概在五歲左右,我才對病苦漸有了記憶,同時;也漸伴隨著沉重的心情。
那回生病;吳醫師正好不在台南,大姨又介紹了另一位醫生。母親帶我去看病;那家私人診所,在巷子裡,是一幢寬敞有庭院的日式建築。對我而言;陌生的環境、陌生的醫生,反而,引起我更加地忐忑不安。
聽診之後,醫生對母親解釋我的病情,然後說需要注射。我一聽到「注射」兩個字,就嚇的哭喊著說:「我不要注射啦」。講完,趕緊拔腿往外衝,一心想要跑回家,簡直不像個小病人。
衝出了大門,竟然忘了來時路,應該要往右邊才是,卻反方向地往左邊跑。母親在後面追喊著:「不要跑」「不要跑」。我依然逃命般地快跑,根本不理會母親的叫喊。
直到衝出了巷子口,面對大馬路(公園路),我停住了腳步。一時,我不知身在何處?到底該往哪兒走,才是回家的路?正在猶豫當中,被母親逮著了,終結了百米大逃亡之路。
母親略胖的身材,跑起來一定很喘,她氣急敗壞地,半拉半拖的將我押回了診所。母親直向醫生道歉,耽誤了他的時間;我知道掙扎無用,安分地挨了兩針。母親領了藥、付了醫藥費,帶著我離開診所。
我以為沒事了,可以順利地回家了。想不到;又是另一場災難的開始。
剛走出了診所大門,母親似乎忘了,我是個小病人,開始進行秋後大算帳。母親一面走、一面擰了我的臉頰,嚴厲地責問說:「剛才叫妳不要跑,為什麼還跑?」我又痛又驚嚇,就哭出聲來。這下更激怒了母親,這回擰了我的手臂,說:「不准哭」。我就盡量壓抑著哭聲,只是一時止不住,還是微微啜泣著,母親依然怒氣未消,再次擰了我的臉頰,說:「不准出聲音」。我只能更努力地保持靜聲。
接著,我的落跑行為,就像導火線一般,讓幾乎不打罵小孩的母親,引爆了她內心所積壓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地,迸出了一長串的抱怨;祖母是如何、如何地讓她有壓力,姑姑是如何、如何地對她無禮,我父親又是如何、如何地讓她失望,而現在連我這個小孩也惹她生氣。
這一路上,我噤若寒蟬,心情很沉重。天啊!回家的路,怎麼那麼長,何時才能回到家呀?
當時,小小年紀倒也懂得盤算了。心想,落跑不成又罪加一等,不但得挨針,還被修理了,實在很不划算。所以,經過了這次落跑事件之後,就學乖了。
往後,每當醫生看完診,我都不吭一聲地,冷眼地望著玻璃注射筒,默默地承受注射之苦。
有一次看完診之後,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了母親的好友阿桃姨,她倆站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聊得挺樂的,我站在一旁等著,也不敢亂跑,站累了就蹲下,蹲累了就站起來,反覆地站起、蹲下,站起、蹲下,實在很無趣。
母親對阿桃姨提到;每兩天帶我回診一次,每次都要打兩針,而我很勇敢,面對注射都不會怕,反而她在旁邊看了,都會心驚驚。
我聽了,基於「小孩子有耳無嘴」的教育,我是不能插嘴回話的。不過,我有腦袋瓜,我會想:「啥米!我很勇敢?我才不是勇敢呢!我是無奈的,因為我怕被罵、被揍。」然後,愈想愈氣,小小年紀好樣不學、學壞樣,已經學會了生悶氣。
七歲上了小學之後,看醫生的次數漸少,似乎應驗了「六歲以上天朗氣清」這句話。偶而讓吳醫師看診,他都會摸著我的頭,慈祥地笑著說:「又長高啦。」
吳醫師總是提醒母親;我愛吃又吃得下的飲食,都盡量讓我吃,不需要忌口,因為「有吃有行氣」。託吳醫師這句話之福,從此,我對食物有求、母親必應,所以我確實吃了許多美食,這也算是當時生病的最佳福利。
身苦轉為心苦
母親經常叨唸過去不愉快的事,千遍一律地,一開始總是面帶微笑地述說;她曾經和祖母像母女一般的親近,和姑姑曾經像姊妹般的友好,新婚時父親對她的體貼。接著臉色一沉、話鋒一轉,又是落落長的怨言。
這時候,我就低著頭,不敢看母親生氣的臉,我似乎成為祖母、姑姑、父親的分身,接受母親的批判。我的內心有說不出的苦悶。
母親微笑的表情,看起來溫柔、美麗。可惜的是,母親所說的,那段短暫的溫馨時光,我都沒有參與過。
只記得,打從我對周遭的人、事、物,有了好、惡的感受時,我所看到的長輩之間互動,都是不滿、對立的。所以,從小我都會想;如果,母親的笑容能維持著,不知有多好!為何要變臉顯現怒相呢?我看了都會心驚驚。
小孩子無法理解大人的世界,為何會那麼的苦悶?身為小孩子的我,也曾抬起頭,疑惑地望著大人,你們為何要爭吵呢?為何不好好相處呢?為什麼日子要過得這般愁苦呢?難道都沒有樂的一面嗎?我無法得到解答,所以,小小年紀心情也跟著很鬱悶。
「這是一戶不用為食衣住行打拼,有錢又有閒的家庭。」
「咦!很好啊!看起來善業挺重的呀。」
「是不錯啊!只是大人緊抓住苦不放,樂的事又視為理所當然。」
「那究竟大人是為何事而起爭執呢?」
「唉!從何說起呢?千人千般苦、苦苦皆不同。簡而言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逆增上緣
成長過程中的壓力,深植於心,如夢魘般揮之不去。我也是個有閒的人,意念總是在幻想與悲觀之間搖晃,無法破繭而出的苦悶,讓我感到不快樂。雖曾多方尋求宗教的幫助,卻不得其門而入。
從小,總是聽大人有志一同地說,做人太苦了,將來要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也都極愛、極尊重阿彌陀佛;可是,對親近的家人,彼此卻是疏離的。這般,矛盾的示範,讓我實在無法接受,將快樂寄望於死後的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我所希望的是,在我活著的時候,能學習好好地過日子。
直到1993年,我四十歲那年,幸逢明師上白下雲老禪師,這是我人生最大的轉捩點。
老禪師教導佛法,以分析道理方法為要,著重在把握每個當下,引導每位信眾,尋找自己適合又有興趣的的修行法門,而不是單方醫百病。
遇見老師父,正好讓我的希望實現了。「師父緣、主人福」,能認識老師父是我莫大的福氣。
當時,每逢周日,老師父若有開課,我都會到菩提寺,聆聽老禪師講解佛法要義,也都能聽到,可以化解內心困惑的法語。
從人生無常八苦『1、生苦2、老苦3、病苦4、死苦5、恩愛別離苦、6、所求不得苦7、怨憎會合苦8、五陰熾盛苦(憂悲苦惱)』的解說當中;孩提時代糾結的疑惑,漸漸鬆綁了,蒙昧灰色的心境,有如光明進駐灰色退出。
原來,「怨憎會合苦」是引發我尋找正法的助力,也就是所謂的「逆增上緣」,原先雖然是苦,但透過了善知識的教化,結果轉為饒益性。
母親最後一次火大,是在她七十九歲往生前三天;這時,母親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整天睡睡醒醒,已分不出白天和黑夜了,甚少言語。
那天午後,她從昏睡中醒來,眼睛微張,似乎有話講在嘴裡,我靠過去問:「媽!有什麼事?」她擠著力氣說:「想到就一肚子火。」我聽了,倍感憂心,想著;都死到臨頭了,這輩子的「怨憎會合苦」還揹著,不夠苦嗎?難道來生還要繼續糾纏不清嗎?
我感喟地說:「媽!都這麼久的事了,您還放不下。」母親面露不悅,撐大眼睛望著我,還嘴硬地說:「我哪有放不下?」我反問:「您剛剛不是說:想到就一肚子火嗎?」
這時,母親似乎若有所悟,一反往常,不再絮絮唸,表情變柔和了,說:「哦!懺悔啦!懺悔啦!」母親似乎也體會到,扛著不放下,真的太累了。
冬陽普照的日子,顯得溫暖、舒適,母親在兒孫圍繞陪伴下,在聲聲南無觀世音菩薩聖號繚繞中,安詳地離去。歲月匆匆,也已經過了五年了。
回憶有感
對於過去所經歷的不愉快;現在再次的回顧,我已經可以體會到,人際之間的不和諧。大都起因於;每個人只顧「自我」、而不顧「他我」的存在,又不懂得少說一句,才會衍生出問題。
俗語形容得好:「相打恨無力、相罵恨無話」。當然,我也能理解,了解他人很難、了解自己更難。
今天的自我對話,笑中有淚、有感動、也有感恩。透過了回憶,讓我可以再次的檢視、省思自己。回憶,也如同一面鏡子可以返照自我。
人世間的苦樂是相對的,多一份情就多一份苦。每當,沉迷於懈怠放逸時,總會不經意地浮現,老師父說過的警語:「善業重會造成煩惱,也會形成障道因緣。」似乎在提醒我,唯有提昇智慧,才能面對苦樂,處之泰然。
這‥這‥談何容易啊?當然是不容易啊!所以,才要親近善知識學習智慧嘛!很幸運地,我能親近千佛山,蒙受正法的薰習,指引我走向正確的修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