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頑石

  老和尚教我們在行千佛山止觀時，思惟要「與道相應，與生死有關」。我是科學家（Scientist），無法接受「投胎轉世」的概念，但能相應於他說的「佛法是對人說的」，「佛法是邏輯」，「學佛法要用於現實生活」。他說的「人」當然是「活人」，絕不是「死人」，因此我把「生死」的「生」當作「生活」來看待，則佛法之「道」就有了實質的意義，可以「與生相應」運用於現實生活中。但始終搞不懂什麼叫做「與『死』有關」？台大醫學院重症科權威的柯文哲教授自稱是「在台灣，看過最多死人的醫生」。他在「生死的智慧」演講中也提到人類追求「什麼是死」的答案，說：「這個『問題』就是答案」。曾有多次和老和尚「獨處三小時」的福緣，在老人家圓寂前的農曆年期間，兩人坐在菩提寺東客堂聊天，問他：「『投胎轉世』是您親身證得，還是書上看來的？」他沒有作直接的解說。自己只能「在雲霧中」摸索，至今仍無頭緒。近來由於「口水」的困擾，略有所連想。從「缺口水」的病苦所產生的「死的警訊」引發對「分別、計較、執着」重新認識的思維。

  「口水」這兩個字，在生活中再尋常不過，使用的時候不少，但不會去「想」它的內涵。以前睡覺的時候常會流口水，有污漬的枕頭芯都換掉了幾個。曾幾何時，睡着了，口水也乾了。一覺醒來，口腔內像被砂紙磨過，非常難受；嚴重時，從舌頭到喉頭全部粘成一塊，嘴都打不開。這是因為從鼻孔起始，通過口腔，喉嚨到氣管的呼吸系統，像個「風隧道」；而肺囊則像個鼓動的大風箱。雖然口水含有超過99%的水分，但因量太少，會很快地被「吹乾」。接着，舌面及口腔內壁所有的表皮組織也被「吹乾」。又因沒有新的水分補充，那些不能揮發的蛋白質、胺基酸、脂質等等殘餘物，逐漸被濃縮成黏膠糊狀，緊縮在表皮組織外面，觸感像砂紙；如果「完全乾掉」把舌頭和口腔內壁全部粘在一起，那麼嘴就打不開了。據說有位居士比我還慘，早上起床，要把舌頭泡在水裡好幾分鐘才能恢復正常。

更令人震撼的是，先母即因此而逝。她老人家在九十六歲半去世前的二十多年中，就有口乾的問題，白天幾乎沒有口水，睡眠時則完全沒有口水。因無法可醫，她試過各種偏方，或睡時口含檸檬或維他命C之類，也沒太大幫助。慢慢地，喉嚨瓣膜硬化，吃喝時會有微量的水分滲入肺臟，日積月累，乃至不治。我的身體一向強健，不知死為何物，但因缺乏口水，生起警訊。求醫於耳鼻喉科兼台大教授的郭碩宗醫師，向他陳述病情後，問：「我喜歡喝白開水，桌上杯常滿，不是飲水量的問題。請問有什麼藥或口含片可以治療？」，而他唯一的處方卻是「睡前不要喝水」，但試了也無效。有天，很開心地對內人說：「我知道將來會怎麼死。一定是和老媽一樣！」也由這句涉及「生死」的「半玩笑」話，連想到口水如何「與『不分別、不計較、不執着』之道相應」的問題，乃進行一次「止於此念且不離此念」的「一度止觀」。

  口水是什麼？應該是一個綜合物的統稱，包括唾腺分泌的唾液、吸入的鼻腔分泌物（鼻涕）及由喉嚨或支氣管咳出的分泌物（痰）。分析到這裡，可以發現一個奇特的「心態現象」：「為什麼口水可以吞下去（善），但吐出來之後不可以舔回去（惡）？只不過隔着兩片嘴皮子嘛！」從鼻子擤出去的鼻涕，說它髒也就罷了。為什麼吸進口腔後它就變乾淨了，可以吞下去？如不去管這個問題，則仍然處於無明；如去探討，就成為進一步認識「分別、計較、執着」的題材。

  「分別」的能力是所有生物為生存而具備的天然性。動物對周遭環境的反應靈敏；植物的枝葉具向光性，根則具向地性及趨水性。這些反應都依仗分別的能力。人比較複雜，之所以要談五蘊變化即因五根五塵的接觸必產生分別。對於吞下去及吐出去的口水的分別，似乎由眼根啟動。所謂「眼不見為淨」，包在兩片嘴皮內的口水，眼睛看不見，不起分別，於是可以吞下；一旦吐了出去，眼根接觸到「口水塵」，引起的情識反應，不在乎它的成分，而在於「骯髒」、「噁心」等等。即使「乾淨的口水」吐在一個乾淨的盤子上，正常人也絕不會舔回去。人會笑狗，說「狗改不了吃屎」，孰不知狗對屎沒有「骯髒噁心」的分別心，嗅一會兒，知道尚有營養價值，於是想一下子，吃了下去。這是因為食物得來不易，為了求生存，依它所具有的知識經驗而下判斷的「理性」反應，一如獅群、狼群之狩獵。「人不吃吐出去的口水」則是情識的結論，雖然牽涉到複雜的五蘊變化（包括理性與感性）卻是在一剎那間完成的意識，也應該是古今中外文明社會的普世價值觀，起於「分別、計較、執着」。至於口水是否乾淨？已知口腔內有500種以上的細菌，美國曾有醫學報告認為許多「情人節後的疾病」是由舌吻引發的，可見口水沒有乾淨的。然而，為什麼對於包在兩片嘴皮內的口水，不計是否乾淨，大部分都被吞了下去？吞口水多半是下意識的行為（不分別，不計較，不執着），有時則限於不方便吐出或環境不允許吐出（分別，計較，執着），所以對於口水的「不分別、不計較、不執着」是有條件的。既然有條件，就不再是今日佛教界大力推廣的要人人對事事「不分別、不計較、不執着」（這是在遇到老和尚之前，學習這些『所謂的佛法』，發覺無用而捨棄的原因）。這種話，只是口號，正常人沒有一個做得到，就像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但沒有一個皇上活到百歲一樣。

　　其實世間有許多人做不完善的事，才會形成「道德標準」的「口號」。譬如四維八德，如果人人都在做，天天都在做，像吃飯那樣，我們根本不會聽到四維八德的口號。佛法在於修正自己的心境，「學佛如同吃飯」（若勍法師語）是漸進的，是累積的。這也就是為什麼老和尚常用吃飯作例子，教我們從日常生活中的人事緣境下手，鍛鍊、累積「不計較、不執着」的修養（他說「分別一定有，如佛說善與不善」）。從中可以體會「不計較、不執着」是有範圍、有條件的，視自己的修養及面對的人事緣境而變化，落在老和尚常說的「不一定」中。他說在佛法的修習上注重的是過程不是結果，為免我們對「計較、執着」的誤解和誤用，把它們改為「比較、選擇」。因為「計較和執着」是下了決定後的行為，是結果，要談「不計較、不執着」，空喊沒有用，要問「不計較的『是什麼』？」「不執着的『是什麼』？」比較和選擇是過程，它們的對象至少有兩個以上，因此，在作「比較」時「計較」尚未發生；在進行「選擇」時「執着」也不存在。千佛山的弟子都應該知道，比較和選擇是一種思維的過程，立即進入五蘊調理的一度止觀，乃不至於陷入凡夫式的計較和執着。因為我們是有缺失的，所以要把自己當下的感受和所學到的佛法，即「道」，相「比較」，去發現、探討問題之所在，「選擇」修正自己心態、行為的方法，即「與道相應」，逐步深入，把「不計較、不執着」的範圍擴大，使自心慢慢清淨。

  從「口水」和「生死與道」的連想起心動念，再度去參「不分別、不計較、不執着」，更能了解那只是人做不到的口號空談。分別一定要有，而「不計較、不執着」這種話，只能當作煩惱生起時的安慰劑，並無改善實質的功能。老和尚有鑑於此，把「分別、計較、執着」改為「分別、比較、選擇」，因為「比較、選擇」是有條件的，是進行實際的五蘊調理的行為，人人都可以依自己具備的知識經驗做得到的，如能不離「與道相應」的提示，則更可以提升修養，可以增上。老人家幾十年前的一句話，在他圓寂後仍然使頑石不斷地點頭，發現新的「體、用、相、境」，此為老和尚法身常在又一證也。

  頑石感受老和尚的沐化，靈性遠遠地超越前石，雖不至於化為齊天的猴子或假的寶玉，但殘存的頑質仍不時顯現，正經的想完了，就要找點樂子。妄念轉到王國維頭上，心想，他的「成功三境界」相當不錯，但我們的口水也有三境界，乃是：1）凡夫的平凡口水（多也多不出，少也少不了，「望盡天涯路」也無感），2）波斯大流士的口水（長流不息，「為伊消得人憔悴」），3）窮盡源頭還是零的口水（「燈火闌珊處」的那個也是夢幻泡影）。這「口水三境界」好像很好玩，於是把「王氏借用的三境界」轉借過來熱鬧一下…….

心奏古琴，漫聲唱道：

昨夜繡枕揉皺處，那知有人，口水流不住。（凡夫境也）

涎沫長流終不歇，為伊常換枕頭布。（大流士境也）

內裡尋它千百度。驀然驚醒，口舌卻在炭火膠著處。（源窮境也）

   功力已達第3境界的頑石，隨着繞樑的餘韻哈哈大笑，自我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