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輪車

  有幸得覽《千佛山雜誌286期》刋出的〈南方的一盞燈燭〉，使疏慵已久的我，又上了一堂復習課，對老和尚《休庵禪案》中的這一段，也有了深一層的認識及「新悟」。文中前後有兩句話，前者發吾深省，後者入我夢中：前者為「是讓時間跟着你跑，做主人好，還是跟着時間跑，做一個奴才？」；後者是「可見人的知識無論多麼通玄奧妙，與自然的、真理的大海比，簡直就像一根毛、一滴水而已。」因有所感，特為文誌之。

是你追着時間跑？還是時間追着你跑？」這句話，在老和尚那麼多的演講中，我只聽到過一次。他是指指計時器笑着說的。老人家的輕言笑語和嚴肅講課一樣，都蘊藏着無量最實用的「佛法修心之道」。這句「白話禪語」所示的禪機何在？費思量！多年來的探討摸索，也只能依自己的生活體驗窺豹一斑。

老和尚「談心」離不開「主宰」的問題。縱觀一般人的正常生活，不論是上班族或是做生意，都有上下班的固定時刻，這是不得已的「追着時間跑」。從約會、會議、參加活動、家人吃飯……時間訂了，也得「追着時間跑」。再看細一點，計劃、目標甚至有關日常生活的起心動念，似乎大多數都逃不出被日曆及計時器主宰，心懸在時間上面，追着它跑。老和尚暗示我們思惟的角度之一，可能是：在這麼多「不得已追着時間跑」之中，如何在心上放下，反奴為主，讓「時間追着我跑」？…… 太深了！大概要達到，如老和尚解《圓覺經》〈清淨慧品〉時說的，「相當高的境界」才能理解吧。

其實一般以為的這種過程及結果，依「信解行證」的道理來看，剛好相反：境界不到，根本無法理解；境界到了，才會「恍然大悟」。我沒什麼境界，參不透是理所當然的，只有慢慢修養，慢慢來了。雖然「還是時間追着你跑？」的甚深法義，我不懂，但似有特殊褔緣，得以享受到「時間追着我跑」的「主宰之樂」-- 處於「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最低階。
從赴美讀研究所到退休的幾十年中，沒有離開過科研。同事間流行着「我們是廉價勞工」的「自豪語」。因為我們面對的挑戰，全是人所未知的事物，而運用思想的工作，像統一超商，是「每週七天，每天 24小時，全年無休」的。再好的薪水除以「無休止」，就成了「自以為傲的廉價勞工」。也因此，在整個加拿大聯邦政府編制中，Scientist（科學家）是唯一沒有「時間限制」的「品位」，包括休假都可以無限累積（太多同事都不休假，人事主管還得逐位拜託「拿點假吧」！）。加上，有個 36小時的生理時鐘，而且像老和尚一樣每天睡四、五小時就够了，所以很習慣讓「時間追着我跑」。

休後回台，又遇到老和尚學了幾招「斷惱散手」，更是自由自在，除了招待國外來訪的至親好友外，謝絕了大多數的社交應酬。由於生活在台南真的很方便，尤其是「吃飯」，上街就有，又多、又好、又便宜，而且 24小時都有很多不同的選擇。如果避開白天街上交通的混亂，在深夜出門，幾乎像回到地廣人稀的國外般「擁有整條街道」，更是逍遙。

某晚夫妻倆，一如往常，午夜開車出門，學學城隍爺巡城一週之後，到遠百南邊的餐館享受一頓午夜大餐。「過午不食」？午？正午？午夜？脫去了時間的框框，讓它來追我吧！（註1）；然後到成大榕園、成功湖及其它幾個校區，散步兩小時。正值期末考期間，學生都躲在燈火通明的溫暖宿舍中用功；校園成群的野狗（曾追咬一位騎單車的法籍女性老教授，以致她摔死），大概已被完全驅逐，不見蹤影。沒有喧鬧的學生，沒有據地為王的野狗，只有一輪明月高掛，清光輕撫着大榕樹蓬鬆的亂髮，好靜謐，好安祥……

時間不見了，因為它已落到我們的身後。再慢慢晃到中華路上的「金鑛咖啡」，她叫了杯熱拿鐵，我依舊是一杯最喜歡的「冰金鑛奶茶」。清涼的夜色，柔和的燈光，兩人聊聊這、聊聊那，總是不離思想及心境 ……

不知不覺天已大亮，突然老和尚的音容出現在眼前……老人家在笑，好像在說「知道了吧，時間追着你跑！」

……… 愚昧的笨羊啊，還是「不明白」！…….. 但，雖不明，卻有感！

後記

  「杜姑」（台語）了一下……

那個說過「我思故我在」的笛卡爾，端着杯苦艾酒，苦着個臉，對我說，他逃避人群就為了要主宰自己的時間，讓「時間追着他跑」。

逃到荷蘭還搬了 24次家。後來被瑞典女王召去，要每天一大早起來給她講「新哲學」。可是再也受不了要「追着時間跑」的日子，一場感冒就要了他的命。做了鬼還在「思」：「到底是怎麼回事？」

現在終於想通了，因「他仍思，故他仍在」，特地來告訴我，他的哲學是以人類知識為基礎的理性主義，只是在《大乘起信論》〈一心開兩門〉中所說的「生滅門」中打轉，其深度尚不及唯識宗的「八識流轉」，更沒有觸碰到終能了生脫死的「真如門」。對「時間在人生意義」上的「沈思」，脫離不了「見聞之知」，因而得而復失，死路一條。「可見人的知識無論多麼通玄奧妙，與自然的、真理的大海比，簡直就像一根毛、一滴水而已。」

佛法的修心之道，固然要從「生滅門」入手，卻需以「真如門」為依歸。要我千萬別重蹈他的覆轍，千萬要好好的修心，因為從生活中體驗到的「讓時間追着你跑」只是過程的一部分，不要在相上打轉。老禪師講解的佛法修心之道，是從「生滅門」到「真如門」的根本了生脫死之道，一定要努力參習。………

……… 一巴掌打在頭上….…啊！誰在囈語？

註1：「過午不食」只是一個簡單的事相描述，但依老和尚所教「任何一件事都可以思惟」的方法去看：在「止於『時間』一念」上思惟，「正午」是一天的正中，代表了「現在世」；「午夜」則處於昨天（過去世）和明天（未來世）之分野，涵蓋了過去、現在、未來三世。從「午」擴大至「午夜」，則見「南方的一盞燈燭」一文所述之「超越時間的單軸脈動，『過去、現在、未來，三心皆不可得』，當下時空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