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編輯部出處:文章轉載期數:302期2015年9月
美國四月的天氣,忽冷忽熱,變化極端。今天忽然隆冬,下一場大雪,第二天溫度上升,雪全融了,整天是溫暖的太陽,豔藍的天。
文/鍾玲
秀晴由大學學生活動中心的落地窗望出去,湖邊的地面積了兩英吋的雪,連枯樹枝枒上也鑲了一層白雪。她在鄰州一個大都會的市立圖書館任館長,應邀來這個小小的大學城,在縣立圖書館演講,講完開車回程上,順路一訪二十五年前她讀碩士的校園,過去二十五年從來沒有回來過。
她望著窗外湖邊那個ㄇ字形的石椅,兩個墩是用石塊砌的,上面橫放一塊大理石,椅面上也積了昨夜落的雪,有兩吋厚。石頭是持久的,沒有換過。二十五年前她和清雄就並排坐在這張石椅上。是夏天,湖上有人划艇,他們兩人的內心卻正下雪。
他說:「你真的不留下來在歷史系讀博士?」
她說:「我明天就離開,去柏市的圖書館報到。」
他說:「你堅持要分開?」
她說:「將來我還是會常去上海的。我們不能一輩子都天天吵架,這不是我要的生活,也不是你要的生活。」
他說:「自從你半年前跟你媽回上海探親,你就變了,開口就是上海怎麼樣,怎麼樣,表哥怎麼樣,表妹的音樂會怎樣。你就不能真心地愛台灣嗎?你也是那裡生的。」
她說:「誰說我不愛台灣了?但是我爸媽都是上海人,我也是上海人,如果你父母都是外省人,不信你對他們的故鄉沒感覺。」
他說:「那是輕重的問題。妳由出生到大學畢業,順順利利,台灣是你的搖籃,怎麼一下子變成次要的?」
她氣鼓鼓地不出聲。他們望入彼此眼中,不再是憤怒,剩下的是刺痛。
她入神地望著那張積了雪的石椅,心中出現她丈夫的身影,肚子微凸的美國人。她在柏城第三年跟這位美國會計師結了婚,最初那幾年,不愉快壓倒性多過愉快,文化的差異,腐蝕他們的熱情,之後是相敬如賓的生活。二十五年前如果她留下來跟清雄結婚,是不是磨合幾年以後,會知道如何避開地雷?婚姻生活會是契合的。
清雄到他的母校的土木工程學系演講,跟系主任和以前的老師吃完午餐後,他一個人到湖邊散步,陽光和煦,草地初綠,他看到湖邊那張ㄇ字形的石椅不由自主地坐在椅上。望著兩隻野鴨在湖上漂浮,陽光曬在他泛白的鬢角。他想就是在這張椅子上他和秀晴並坐看晚霞,也就是在這張椅子上分手。那個黃昏的晚霞大紅大紫,倒映在湖面上。
秀晴說:「這是多重的美麗。」
他說:「妳說得不準確。倒影是不能完全反映天上的,所以連一倍也不到,怎麼可能是多重呢?」
她說:「你這個學土木的,腦子那麼死板,湖水有波有紋,反映的晚霞每一秒鐘都起變化,怎麼不是多重?」
他說:「我說不過你。再好看也沒有高雄澄清湖好看。」
她說:「你能不能好好欣賞這裡的晚霞呢?」
清雄想,如果那時他開車去柏市找在市圖書館工作的秀晴修好,他們結婚了,現在應該是和諧的一對。在美國定居教書,過了幾年,他已經不像做研究生的時候那麼投入台灣的活動了。他拿了博士到西岸教書四年,三十三歲才結婚的,還是娶了一位外省女生,她是電機工程系的博士生。當他的妻子去旅遊,美景當前,秀晴會閃入他腦中,感性的、文化的秀晴對這眼前景物會說出怎麼樣有趣的話呢?
美國四月的天氣,忽冷忽熱,變化極端。今天忽然隆冬,下一場大雪,第二天溫度上升,雪全融了,整天是溫暖的太陽,豔藍的天。秀晴和清雄前後腳踏入他們母校的校園,之間只差二十四小時。他們兩人是連敘舊的緣分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