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編輯部出處:徵文廣場期數:324期2017年9月
面對至親好友的關懷規勸與建議,她都無法作理性的思考,不願改變想法,一味堅持己見,還合理化的說:「為了不要麻煩子女。」
隨順覺性 面對虛妄 /淨真
2017年三月的最後一個週日,天色灰暗,微風細雨帶點寒意。先生食用了早餐,看了看報紙之後,就騎機車出門到健身房運動。
近午時分,他回來了,一直強調的說:「今天外面特別寒冷,冷的會發抖,從來沒有這麼冷過。」我心想:剛運動完,理當身體會發熱,他保暖衣物都備齊,怎麼會覺得特別的冷呢?
此時,電話鈴響,我正在準備午餐,所以由先生接聽,掛了電話之後,他表情凝重、言語乏力的告訴我,是他的外甥來通報;八十歲的大姊走了,竟然是以輕生方式,作為今生悲劇性的告別。
我突然有個聯想,為何先生會說:「今天的天氣,特別的寒冷。」因為河水是冰冷的,似乎冥冥中,有著姊弟之間的感應。
先生的大姊,比他年長十一歲。先生二十歲那年,遭逢母親離世,已婚的大姊和姊夫,對他諸多照顧,長姊若母,姊弟情深。
人的生命終究是會結束的,先生是可以理解,只是他對大姊的非自然死亡,感到痛徹心扉,也實在想不通,認為大姊的三個子女都擁有安定的家庭,經濟無虞,也不需要她操心,為何要放棄生命呢!每次想到這兒,就會以激動的語氣,說:「好好的一個人,為何要這麼做呢?浸在冰冷的河水裡,她怎麼受得了,那有多痛苦啊!」
憂鬱症之苦
大姊憂鬱症病史十年,一開始是難入睡而求診,藉助了藥物,確實有改善睡眠品質,漸漸地依賴藥物成性。
兩年前鶼鰈情深的丈夫離世了,老伴臨終前有告訴她:「我走了之後,會來帶妳一起走。」她信以為真的期待著,一天等過一天,一個月盼過一個月,卻都等不到老伴來帶她走,就連夢裡相見的機會都沒有,她感到神喪氣沮,內心一直難於撫平喪夫之痛,總是自閉在家。以往她一向很好客,又待人親切有禮,卻變得不喜與人互動,若有親友來探望,她總是顯得沉默寡言、面無表情,讓探訪者有著吃閉門羹的感覺。
因此,身體機能急遽下降,精神也耍萎靡不振;就算加重藥物,再也喚不回睡眠了。經常對親友抱怨,夜裡,三點多就醒了,漫漫長夜,意念紛亂,呷老有夠艱苦,活得很厭倦了,眞想來去死死算了。面對至親好友的關懷規勸與建議,她都無法作理性的思考,不願改變想法,一味堅持己見,還合理化的說:「為了不要麻煩子女。」
印象中,她經常提及自己是個悲觀主義者,對事情的看法,都是處處往壞處著想。所以,親友對她的消極言論,以為是她的個性使然,只是在吐苦水罷了;沒想到,她終究還是走不出喪偶之痛的幽谷。
據推測,這一天,她夜裡醒來,難再入睡,就摸黑出門了。天亮了,家人不見她的蹤影,想著:「是否出門運動去了?」她的兒子不放心地,到附近學校找尋,也詢問了街坊鄰居,大家都說:「沒有看見她啊!」只好,報警協尋,警方電腦連線查詢,很快有了答覆。結果:已經是天人兩隔了。據說:早上六點多,在河邊散步的人發現了,趕緊報案打撈上岸,正待家屬認領。
當天下午兩點半,陰晦的天色、細雨霏霏,令人的心情更加的低落。檢察官、法醫會同家屬,經過詢問調查,確認死亡原因是久病厭世而非他殺。
告別式那天,灰灰的天色,彷彿呼應著,與會者內心的沉悶。與大姊交情深厚的年長者,私底下都搖頭嘆息著,輕聲地說著相同的一句話:「唉!怎麼勸她都勸不聽,為什麼一定要走這條路呢!唉!」究竟是為什麼呢?旁觀者又如何能了解,當事人內心深處,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結呢!只能以連聲的嘆氣,表達了對亡者不捨的追思。
意外的巧合
或許是巧合吧!大姊離世的隔天上午,先生坐在電腦前,突然覺得很疲憊,他想要起身回房休息,卻一陣暈眩,全身乏力不支倒地,他無力爬起來,意識倒是很清楚,我正好外出回來,我也無力扶他起身。慌亂中,我想;應該送他就醫才是,趕緊上樓拿健保卡。
正當我要下樓時,先生已自行起身,也正好要上樓了,行動又恢復正常;自跌倒至起身,約隔三十分鐘;他想了想,認為整夜難入睡才會這樣。為了確認身體無礙,隔天早上我陪他到醫院看診,醫師聽了描述之後,隨即轉診急診室作多項檢查,報告皆正常,醫師交代;回家觀察三天後再回診。病症寫著:短暫性腦部缺血。
之後,先生還是一直無法打開心中的鬱結,想到他可憐的姊姊,就默默地流淚,自責無法幫她打消輕生的念頭;天色一暗,他就會感到莫名的恐慌。夜裡,都睡不安寧,有幾回,我被他重重的嘆息聲嚇醒。
由於先生化不開心情的悒鬱,造成了連日的失眠,影響身體的不適。4/24這天早上起床,頭暈目眩站不穩,又赴急診了,作了多項儀器檢查,也注射點滴醫療,檢查報告顯示正常,意識清楚,四肢力道也正常,可是他的身體反應就是不正常的,暈眩感讓他視線模糊,無法起身,只能臥床,醫生判斷需要住院了。
住院二十三天,先生是病人,我是照顧者。第一週,因為頭暈目眩身體平衡差,他整天躺在床上的時間居多,由於藥物的作用,躺著很容易入睡,睡著了,可以讓他緩和導尿管和打點滴的不適感,所以照顧他並不難。
有時,他也會拜託我,唸【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給他聽,「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算是為了求個心安吧!不過,他每次都是聽到一半就呼呼地睡著了,沒有了聽眾,我就自個兒唱獨角戲,唸給自己聽。『……若以色見我 以音聲求我 是人行邪道 不能見如來……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醫院的營養膳食,他吃不習慣,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剩的我揀來吃,隨即我有了同理心,因為連我也吃不習慣,這下子,也不管營養、不營養的問題了,勉強吃了兩天就停餐了,決定三餐自理。所幸,醫院周邊不乏餐飲店,住院期間也認識了新朋友,有時也會揪團叫外送餐點。就這樣,有了合口味的飲食之後,一日三餐遂成為先生的療癒時光,有時下午還會討吃脆皮紅豆餅。
第二週他的身體還是很不舒服,雖然導尿管拔除了,卻又引發尿道感染發燒,繼續施打點滴和抗生素治療。一起身就頭暈無法走動,一離床就要坐輪椅,一週三次的中醫針灸、五次的復健治療,感覺都沒啥好轉,使得他感到心灰意冷,總覺得奇怪,為何會得這種怪病呢?
一向避諱談「死」的人,這時,竟然會交代:「如果好不起來,走了的話,後事簡單辦就好。」話雖然這麼說,不過,用餐時間一到,他又顯出愉快的樣子。我心想:這哪像是要走的人。想想過往,他也是個熱愛運動活力十足的人,現在卻無法自由行動,由於這般的落差,才會令他無法面對,自己是個接受醫療的病人。
第三週發燒退了,點滴拔掉了,也算是有好轉些了。住院中,他想到苦難的姊姊還是會淚流,然而,身陷病苦中,他也慢慢想通了,自己都落難在病榻上,自身難保了,又如何能夠去扭轉他人的業力呢?他體會到自己應該要振作堅強才是,也再三對我說:「這些日子麻煩妳了,謝謝啦!不好意思啦!」
之後,他的思惟似乎走出了死胡同,轉而會去探討,為何身體會虛弱破病的原因?畢竟無風不起浪,生活作息安排不當是主因,退休了,待在家的時間變多了,久坐電腦前,難怪視力漸差,氣血循環不佳;又遭逢心因性的問題,因為大姊事件,情緒受到了刺激,意念紊亂,難持正念,造成了睡眠障礙,使得身體不堪負荷重大的衝擊,才會住進醫院修復身體。
有了檢討,就有了改進的方向,意志力加上努力,勤練習平衡感,身體的靈活度,一天比一天都有進步一些。
5/13是大姊的七七滿日。隔天5/14(週日)母親節,先生吃過了早餐之後,自覺神清氣爽,又正逢週休沒有安排療程,所以就跟醫師提出請假回家四小時,獲得了准假。短暫的四小時,咻咻地飛逝而過,離開家門時,先生難捨又無奈,深深地感觸著,自己的家卻待不得,就決定要和醫生商量出院事宜。
週一上午主治醫師來巡房,聽了打算出院的訴求,認為依照先生的恢復狀況看來,是可以出院回家調養身體了,並殷切的叮嚀,回家後的保健注意事項。隔天5/16(週二)中午辦妥了出院手續,在沙沙細雨中,我們終於回家了,住了多年熟悉的家,似乎變得更加的清新。
住院期間,為了有充足的時間靜養,所以婉謝親友們的探視。現回到家了,先生遂傳訊息報平安,謝謝大家的關心:「歷劫歸來,回家眞好。」
一直到晚上,雨依然不停地,忽大忽小的下著,現正值水庫缺水的警戒期,所以,這是一波帶來希望的及時雨。
隨機用上派場的法語
老和尚圓寂六周年了;5/7千佛山系舉行紀念老和尚禮大懺悔文活動。那天我在醫院,無緣親臨參與活動。然而,這六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到老師父。更準確的說;自1993年11月,第一次在法堂,聆聽老師父的週日講經『禪』,一堂課聽下來,有一句法語,我一聽,有了震撼感:「學佛的人,不要傷害別人,也要保護自己。」我多麼希望自己有能力可以作得到。因為生活中,有太多的色塵緣境不斷的顯現,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有半生熟的,稍不留意,身口意就會表現的不如法,接著就會引發懊悔、失望、…的情緒。所以,我需要有善知識的指引。
之後,二十幾年來,為了自己那自不量力的希望,我就要從老師父的著作、演講集,蒐集道理方法,用以面對生活上的順、逆境,所以在我的意念裡,沒有一天不想到老師父這位善知識。
只是,至今,自己還是偏於做個知解之徒罷了,「修行」僅止於觸摸而已,我就像蝸牛般,緩慢的走走停停,朝向自己的希望而行;這是由於根器薄弱又不良習性使然。然而在現實生活當中,我還是點點滴滴不絕地蒙受饒益。
譬如說;那一天在急診室,醫師告知先生需要住院醫療時,我剎那雜念一個閃過一個:「唉!這下子就要暫停隨興無拘無束的生活了;此去病況不知是好是壞?」接著下一個念頭:「不行!不能慌張,需要冷靜面對才是。」然後,我旋即在腦海中搜尋,能幫助我冷靜的法語。
很快就想到,去年,我聆聽老禪師的【圓覺之道】第二十九集:主要重點是介紹《隨順覺性》
恭錄講集片段:『……經文中提到虛妄的事,也就是說現實生活中,事也好、問題也好,其實是虛妄的,不是真實的。學佛的人往往很不喜歡虛妄,也很怕虛妄,甚至於排斥虛妄,如果以這種方式面對虛妄的話,那不是一個修行者應有的認識。
……隨順的主題是什麼?用一句話就比較容易把握,隨順就是不管發生任何問題,敢於去面對,不管無明也好、迷惑也好、煩惱也好,或者以世間法的方式去面對人或事,或去解決,就是不可以排斥它或否定它,唯有面對才能發現它的虛妄在哪裡!如果只是否定、排斥、逃避是不行的!尤其學佛的人絕不可以用否定、排斥或逃避的心態或觀念去看現實,因為人活在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否定、也不可能排斥、逃避得了,因為我們生活在人的環境中……』
當時,我聆聽了,感受很深刻,此時正好用上派場,也確實很受用。在住院的二十三天當中,我都經常提醒自己,冷靜的應對突如其來的障礙關卡,與醫療團隊維持良好的醫病關係。我是個照顧者,不只是盡心力照護病人,也會調適好自己的身心狀態,以免病人好了、照顧者倒了。現在回過頭望去,住院期間,那曾經是真實的種種情景,已如虛幻般地過去了。
如今,先生已出院一個多月了,行動恢復自如,回診時,主治醫師看了,微笑頷首稱道:「復原得很好。」只是,先生感到體力已不如從前了,較容易疲倦,畢竟是近七十歲的人了,呷老就要認老,行事三思、量力而為。因此,生活作息已逐漸地放慢步調了;心情上也學習著,面對人生的悲歡離合,放下執著、隨緣以對、珍惜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