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衣下的足跡 尋河

    不斷編織並侃侃縷述河上風光,拼湊今昔的人事碎片,那就會像佛法所說的「根塵相觸相應外境」,意識湧動波波的轉折與陣陣的波瀾,啊!這剎那剎那的生滅,總是拘泥於“色”!

  • 文:編輯部出處:衲衣下的故事期數:334期2018年7月

衲衣下的足跡 尋河 /恕

 

1、汝幾時見恆河水

某日興起,讀一小段的《楞嚴經》,看到一段有關恒河的經文:

 

佛告波斯匿王:

『大王:汝見變化,遷改不停,悟知汝滅,亦於滅時,汝知身中,有不滅耶?波斯匿王,合掌白佛:我實不知。佛言:我今示汝不生滅性。佛言:大王!汝年幾時見恆河水?王言:我生三歲,慈母攜我謁耆婆天,經過此流,爾時即知是恆河水。佛言:大王!如汝所說,二十之時衰於十歲,乃至六十,日月歲時,念念變遷;則汝三歲見此恆河,至年十三,其水云何?王言:如三歲時,宛然無異;乃至於今年六十二,亦無有異。佛言:汝今自傷,髮白面皺,其面必定皺於童年;則汝今時觀此恆河,與昔童時,觀河之見,有童耄不?王言:不也,世尊!佛言:大王!汝面雖皺,而此見精,性未曾皺;皺者為變不皺非變,變者受滅,彼不變者,元無生滅;云何於中受汝生死?』

 

波斯匿王每過幾年親歷恒河,感覺恒河未變,而人的色身總隨年歲「青春與蒼老」。人之身:有分段與變易生死,但見性沒有變異生死,當前雖在你身中,並不隨著你的色身之生死而跟著一起生死;如同頭自有搖動、手自有上下擺動,而心一分別妄想便動起來了,而見性實未動。佛說:觀河之能見之性,並沒有由少變老了,而你是否在觀自身念念遷滅時,同時也知覺現前色身之中有常住不滅之本體嗎?所以,亙古不變的能見之性本來就沒有生滅,你怎麼可以說它會在你的身中,與你同受生死?

 

一個人的身心變化,不出“業”與“道”的變化造作,可是佛性、見河之性卻不隨之生滅,由於眾生妄取內外之搖動者為實,而不能體取不動、常住者,因而才會落入生死流轉。然而那不動者,對凡夫來講,實在是因看不到又摸不著,很難體會:是故“見相”容易,“見性”難,除非得大善知識接引。

 

雲老禪師的《大般若經要解》有談到(無移波羅蜜):

「“無移”是說人於業與道,在造作行為上可能產生變化,依業能清淨業、不造作業;依於道也可以從業中顯現道,使業清淨。因此中間會顯現一個變化的道理,所以“移”在這裡是指變化的意思。“無移”怎麼解釋呢?本來“業”與“道”都可以變化,但“法性”是永遠不起變化的;舉例來說,眾生皆有佛性,佛性永遠不可能起變化,“業”再多,佛性還是存在,“道”成就再高,佛性依然如此。以「無移」而言,不是否定,不是沒有,是依於法性或佛性的不變,即使用再多的方法,業可以變,道也可以變,但法性與佛性卻永遠不變。」

 

「汝面雖皺,而此見精,性未曾皺;皺者為變不皺非變,變者受滅,彼不變者,元無生滅;云何於中受汝生死?』觀河之見沒有童耄之別;性也未曾隨面皺而受滅,恆河水滔滔常流,似佛說理實然。

 

2、 夢回“舒蘭河”

河流一直是生活的記憶與文化的底蘊,含有地域情感與歷史的記錄。早些前,作家舒國治寫了《台北水城》這本書,說明台北曾經是有美麗的水域人家,如今隨著現代化,這些水圳、埤塘或自然溪流都已深埋在柏油路或建築物之下,消失了痕跡。如今尋河人謝海盟有心的踏勘,常沿水路徒步逐一指認河的蹤跡,鉅細靡遺地刻記已逝或將逝的物事人影,寫下了許多在舒蘭河岸發生的故事,她說:「台北的河流親眼見證過這座城市三百多年的歷史。」

 

一條城裡的大河可以是什麼樣的面貌?無疑的,河流是時光的餘緒與遺跡,可從中印證庶民種種存在過的時光、活過的證明。看了謝海盟這本書,重新憶起童年熟悉的足跡──伊通公園、啤酒公賣局、建國北路等街弄。書中說:「陳平,一名住在建國北路上日式房屋的小女生,一樣也是中正國小的學生。媽媽告訴小女生:『外面多少小孩子飯都沒得吃,你們有皮鞋穿,還要嫌東嫌西的吵。』可是小女生仍舊不愛穿鞋,往往脫了鞋襪,光腳踏著煤渣路和雞糞下課回家,趕在進家門前,就著舒蘭河邊洗淨雙腳,拉下裙子抹乾了,穿上鞋襪回家騙過媽媽。這段舒蘭河邊的童年歲月,只占陳平漂泊人生中的很小一點而已....。」

 

陳平就是三毛。我這才恍然原來童年生活所居的河就是舒蘭河!這流動的河,日常的模樣,林林總總的從我印象中醒覺,彷彿一個親切的夢。看了書才知道中正國小校門口有第一霧裡薛支線殘存水域形成的埤塘(舒蘭河支流),是學童們玩耍與逃躲大人的所在,童年的家在“舒蘭街”,如今都市變遷,高樓人群密布,那條街已消失除名了。記得當時上、下學都傍著河走,印象中「嘩啦嘩啦」的水聲彷彿又接上遙遠的昨天,以及昨天的昨天....。當考試考壞了心情沮喪,那潺潺的水聲湧動胸口,讓我暫時忘憂,那時吹過身邊的風,都是一聲聲溫暖的問候與無聲的握手,喜怒哀樂皆投影其中。

 

前說恒河之見,王言:「如三歲時,宛然無異;乃至於今年六十二,亦無有異。」而我面對這舒蘭河流呢?有關它的種種,可藉由這條河來體悟些什麼?

 

3、明心見性才是正遍知

我沒去過恒河,我只能懷想我的舒蘭河。你問我「那是怎樣的一條河?」

印象中它是一條親切、溫暖的河,小朋友可以到校門口的對邊違建的水屋,抽糖果、吹泡泡、買水球,以及一角兩顆的「金晶糖」含在嘴裡。午后在校門口打掃,調皮的跟同學拿著掃帚玩起「四郎、真平」漫畫版的嬉鬧追逐,同學不小心跌進河裡,當我們手忙腳亂的將她拉上岸時,她一身溼漉漉的樣子,差點沒讓我們笑岔了氣。有時放學後不直接回家,故意繞遠經過「朱崙公園」旁的慧日講堂,總會看到一位男眾師父在灑掃庭院。這一泓河水,在諸事也沒發生的尋常日子,感覺日麗風清,天地無限悠遠。說穿了,舒蘭河流動的日常模樣,都是當時不可分的風景。

 

除了這些水域的生活印象,少年的“我”在哪裡?青年後的“我”又跟河流發生了什麼事情?生命之河,我能通曉其源頭與流向嗎?可惜台北的水圳河渠一一被柏油、水泥覆蓋,河已隱身於某條巷弄。尋河人必須涵括全部的資料,才探知一條河流完整的水系,就像“見恒河之性”,佛性在哪裡?我們又怎樣去讀心?讀自己的那個“自我”?

 

今昔變遷讓我想到學佛修行,不同現象的舒蘭河,誰開口說它一段都只是瞎子摸象。而我真的知道舒蘭河嗎?也許“夢回舒蘭河”還是一場夢!想「那個放學後洗足才回家的陳平、落水的汪曉英、踏查河流的謝海盟以及我所知道的舒蘭河」,每人各說一段都彷如“瞎子摸象”,因為在可見的事上與不可見的理上,我們都唯認一個小浮漚體,小水泡之妄,棄百千大海與河流而不顧,乃一介顛倒凡夫!故說只有明眼人見大象“得其全體”,如佛見性亦然。

 

若證知「心包萬法,則成正徧知矣」,亦即「若見真如即證全體」,是以佛性能顯現才不是瞎子摸象!而「禪海浩瀚,欲窺全貌,得耗一番工夫!猶如「道」的追尋,原本道無形相,唯智慧纔見真性。」 (雲老禪師《碧巖錄探討》94則)

 

4、河帶我去他方,歷練與延拓生命的內涵

稍長就讀台北臥龍街上的學校並住校,有次週末棄搭車,欲探不同的捷徑回家(後搬離舒蘭街至不遠的龍江街)。有時從校門對面的成功國宅尋去,有時從「師專附小」對面的安東街步行,約半小時即可到家,原來學校就在河的另一端,原來河一直伴著我。記憶就像長河,有著錯綜複雜的網絡,留下了許多生活的印記,也承載、延展著不同的光影,每一次回溯都可發現它那“多軸的線索”,充滿許多探險與驚奇。

 

就是這樣,一條河聯結另外一條水域,帶我們去向更遠的地方,一站又一站,表面上我離舒蘭河越來越遠,之後又搬到台北的另一方──士林社子,靠近百齡橋的延平北路。橋下流動的是另一條(淡水河),我常從社子的堤岸,一直往大龍峒、迪化街與大稻埕的永樂街走,出水門後可以走到環河北路,再走就是萬華了。我常逗留在迪化、永樂老街,欣賞那裡的古風情建築,架上整齊擺著美麗的布疋,南北貨品、日常用物充塞一間間的老商店,極盡人世的繁榮、昇平與殷實,不時被這花花世界騷癢著,逛著、看著,彷彿世界就只是這裡,隨聲而聞惑;色想結成塵,迷失久久,忘了歸路。

 

那些眩人眼目的貨品、漂亮極有特色的佈置,令人應接不睱。當時青春正盛,不是坐在堤岸就是到老街散步,一次次的編織著對未來的嚮往。如今重憶往事不就是細微、不久住的塵埃嗎?不就是《楞嚴經》所講的來來去去的“客塵”嗎?那恆住的真心在哪?心的主人能不能自我作主?佛法談五蘊,說“行蘊”(行陰)念念生滅,前際後際不相踰越如水之流,彷彿“前浪後浪”相續,一個接一個,無有間歇。若我的心識猶戀台北水城,不斷回想那個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舒蘭河”、“淡水河”、“瑠公圳”...,不斷編織並侃侃縷述河上風光,拼湊今昔的人事碎片,那就會像佛法所說的「根塵相觸相應外境」,意識湧動波波的轉折與陣陣的波瀾,啊!這剎那剎那的生滅,總是拘泥於“色”!

 

《楞嚴經》云:

「行陰如瀑河,波浪相續,前際後際不相踰越,行陰當亦復如是.....」

 

雲老禪師在其著作《楞嚴經決疑》又是怎麼說“行陰”?

.........

問:「行陰於人之現象如何?」

答:「行為緣於思想的衝擊,思想緣於感受的力量;就像是馬達的發動,能源就是衝擊的力量;而色塵境相,就馬達的本身;這馬達、能源、衝擊,因緣關係,而完成一種行為。」

問:「既有行陰,何言虛妄?」

答:「行緣於想,無想則無行;想緣於受,無受想不起;受緣於色,無色無從感受;因是之故,本非因緣非自然性,當知行陰,原是虛妄。」

 

又如《楞伽經決疑》說:

「妄想計著相,緣起於自性妄想,這種個體性的計著,仍歸咎於五蘊的作用;經不起青黃赤白外色境的誘惑,不了解地水火風四大的緣聚性,一味地回旋展轉於我受、我想、我行、我識的心念中。」

 

五、海潮音與海印三昧

承上所述,吾等學佛修行正當時。佛陀的經典中有許多的道理方法匯成一條“法”的大河,這巨河瀚海容納了眾多的世出世間的真諦,帶領我們前往越來越深,越發不可思議的境界,表露佛菩薩的智慧與慈悲,亦即佛教中有所謂的“海潮音”:

 

問:「云何海潮音?」

答:「海潮生生不息,其音鏗鏘有力,猶大慈悲之心聲。長水義疏中謂:天鼓無思,隨人發響,海潮無念,要不失時,此表無緣慈悲應機而說,不待請也。」

 

另有“海印”一詞,其實就是佛陀所證的海印三昧,所謂的“發光”,即海印三昧,發啟智光,它的原意是:

「佛陀的智海,湛然清淨,於一切印象事物,印現如海所含蘊的萬法,故有大海印的說法。」(資料參考雲老禪師的《楞嚴經決疑》)

 

呵!一條河帶給我們多少體悟,它是慧命的拓展,創造更寬廣的心路歷程。正所謂:「黃河長江水濁清,水清水淺只為流程不同,源頭歸處無顏色,點點滴滴自分明。」(雲老禪師的《禪的智慧(二)》)

 

感覺人生許多問題都不是直線的,它不就像台北的水河曾是那樣龐大的一組系統,以無數時光疊圖覆蓋、鋪就,而你看得懂它嗎?就像佛問波斯匿王恒河的問題,王說他三歲第一次見恒河,至六十二歲又見恒河,而我三十歲後就不見舒蘭河了,但無妨它在我內心的存有,曾經它在無盡的時光中與我相伴,道不盡的河的印象與映照,它永遠是我生命的“恒河”;彷彿曾經相處過,就會像朋友一般親近,於世界不僅事實存在而且豐美。

 

所謂「河,即非河,是名為河」,至此無論是河、是海都已超越了世相,會合了包容與總性,落得的是解脫與自在。既然佛陀說的八萬四千法門以及無數寶貴的經藏,如「川河散佈,復歸大海」,佛弟子能好好用以修行,便可更上一層!當誦起三皈依「深入經藏,智慧如海」,法界無不是道的蹤跡,法的點滴,還遲疑什麼?咿呀款乃,航去是時!「登高山復有高山,出灜海又有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