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編輯部出處:文章轉載期數:361期2020年12月
義玄覺得他還是對法有執著,罵他:「賊!」 普化覺得義玄一樣執著,大聲回嘴:「賊!賊!」
文章轉載 【極短篇】鍾玲/臨濟宗的開山祖義玄
聯合報 / 鍾玲
唐宣宗大中八年(854年)義玄在鎮州(河北省正定縣)城東南滹沱河畔建立臨濟院。後世稱他為臨濟義玄。他接引徒弟,機鋒峻烈,迎頭痛擊,掃除依物攀緣的心障。義玄一位出家弟子問:「師父唱的是哪一家的曲子?我們的宗風是繼承何人?」
義玄故意壓低聲音答他:「在我師父黃檗那裡,我三次發問,三次挨打。」
義玄已經暗示徒弟不要動一些跟修行、跟佛法無關的念頭,但徒弟還在轉念頭怎麼繼續跟師父討論下去,於是義玄大喝一聲,用手中拂塵打徒弟的頭說:「不可以向空中打木樁。」
一天晚上在法堂夕參,一個掛單的僧人來拜見義玄禪師,義玄問他:「你從哪裡來?」
掛單僧人大喝一聲,義玄向他作揖,請他到台上盤坐他身旁。法堂中四十多個弟子都瞪大眼看著這個過了第一關的外單。義玄看掛單僧人正轉念下一步要問禪師什麼問題,義玄就用手中的拂塵打他。僧人起身跑下台出去。
第二天這僧人到義玄的方丈寮來,義玄把手上的拂塵豎起來,僧人向義玄禮拜,拜還沒拜完,義玄就用拂塵打他。第三天這僧人又來方丈寮,義玄又豎起拂塵,這次僧人站著,不動聲色,義玄還是打他。
你會說,做禪師不難啊,只要拿拂塵打人就行了,或豎起手中的拂塵就行了,是不是?非也,像義玄這樣的高僧是能洞悉對方心中轉的每一個念頭,能洞悉這念頭是否與道相合。如果義玄發現求教者的念跟道不相合,就立刻用激烈的行為幫他止念。我想這樣可以教導徒弟時時刻刻觀想和糾正自己起的念頭。
鎮州有個瘋和尚,法號普化。他手裡拎著個小銅鈴,走在大街上,迎面只要來人,就對他響一聲鈴,不論他是衣冠楚楚的少爺,還是衣衫襤褸的乞丐,他說,「這就是普化。」
有時路上他前面有一個人在走,就湊過去在對方耳邊搖鈴,對方一回頭,普化就向他攤開手掌說:「給我一文錢。」給不給他都哈哈大笑。
有一天普化跑到城外的荒墳堆裡,搖著鈴高聲唱:「明頭來,明頭打。暗頭來,暗頭打。四方八面來,旋風打。」
看來普化所言所唱跟義玄的傳法方式相似。
普化常常晚上到臨濟院的菜園子,偷拔菜生吃。方丈義玄叫僧人逮住他,問他說:「將來沒法子這樣偷吃你怎麼辦?」
普化用臂托開僧人的手,說:「沒有臨濟院,將來有大悲院。」
義玄笑他說:「你這條漢子吃菜像一頭驢!」
普化毫不介意,像驢一樣地大聲嘶叫。從此普化常常跟著義玄,像助教一樣跟義玄對話,以幫助弟子參禪。
鎮州冬天連日大雪,寒冷刺骨。一日臨濟院來了兩位嘉賓:河陽長老跟木塔長老。義玄請他們到僧堂內的地爐周圍盤坐、取暖,方形的地爐放了碳,中央鐵架上,小鐵壺正燒著茶。今日在日本的榻榻米老式房間中央還有地爐,是唐朝傳過去的室內設備。在三位長老身後面還坐了一圈出家弟子聆聽。
義玄跟兩位長老談到普化瘋瘋癲癲的事,像是在大街上搖鈴討錢。義玄說真不知他是平凡人還是悟道者。話還沒說完,僧堂的門打開,大個子普化跟著一陣風雪掃進堂來。義玄問他:「你是凡還是聖?」
普化毫不猶疑反問:「你說我是凡還是聖?」
義玄大喝一聲。普化隨口唱一個偈子:「河陽新婦子,木塔老婆禪。臨濟小廝兒,卻具一隻眼。」普化膽大而富批判性,他認為河陽的法像新娘子,困在規矩中;木塔的法像個老禪婆,囉囉嗦嗦,只有義玄的法清嫩如小廝,別具法眼。
義玄覺得他還是對法有執著,罵他:「賊!」
普化覺得義玄一樣執著,大聲回嘴:「賊!賊!」
普化說完奪門而出。坐在後面一圈的出家弟子參禪陷入沉思。臨濟禪的顛覆性很強,戳穿了表象門面,顛覆了長幼尊卑,顛覆師徒關係,更顛覆了人的自尊、自我。
義玄曾到河南省三門峽市、李村鄉、熊耳山下的空相寺,參拜達摩塔。禪宗達摩祖師來此地是在三百多年前六世紀西元535年,那年他已經一百四十多歲,那時空相寺還叫定林寺,是東漢的古寺。達摩於西元537年在此寺圓寂,次年蓋了達摩靈塔。義玄到了定林寺,管理達摩塔的塔主僧把義玄帶到塔前。塔主拿出開塔門的鑰匙問義玄說:「請問長老,您是先禮拜佛陀,還是先禮拜達摩祖師?」
必然是塔內有佛陀的龕,也有達摩的龕。義玄說:「佛陀、祖師都不禮拜。」
塔主一臉詫異地問:「佛陀、祖師跟長老您有什麼冤仇?」
義玄一拂袖,回身就走,離開空相寺。你說義玄拂袖表示什麼?為什麼連自己的祖師爺也不拜了?他是在點化那個滿腦子恩怨果報的塔主嗎?塔主後來悟了嗎?禮拜的順序完全不重要,禮拜不禮拜也不重要,是冤家還是恩人也不重要。那麼,什麼重要呢?你參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