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編輯部出處:佛研院園地期數:366期2021年06月
「般若多羅的眼眶密佈皺紋,瞳子卻重重宇宙般深遠,各種時間、空間都在裡面。忽然他眼裡出現佛寺千千萬萬座遍佈大地,許多黃色皮膚、鼻樑較天竺人低的出家眾和在家信徒,在無數佛寺中,雙手合十,面現平和的表情。」
專題演講
白雲老禪師對我寫 《餘響入霜鐘:禪宗祖師傳奇》的影響(一)
演講者:鍾玲教授
時間:2020年9月12日
地點:千佛山菩提寺
勍:非常歡迎大家來聽鍾教授演講,鍾教授出了一本新書「餘響入霜鐘」,這是一本小說,是根據高僧傳及歷史資料和一些傳說,加上鍾教授的想像著成,讓我們覺得很感動,可以讓古代的高僧大德很平易近人,鍾教授曾說她如果沒有依止老和尚,就是讓我們懷念的上白下雲老禪師,她也不敢寫禪宗的祖師們,那她怎麼完成這部小說的?就聽她娓娓道來,我們非常熱烈的歡迎鍾教授(掌聲)。
鍾:師父們、各位朋友,大家好!非常謝謝你們,炎熱的中午還來聽我演講。今天我講的是《餘響入霜鐘:禪宗祖師傳奇》這部小說,寫作過程是怎麼樣?白雲老禪師對這本書有多大的影響?書裡有多少他的影子?我這本書不只寫六位祖師,大家都熟悉這六位,那六位?由達摩開始,慧可、僧燦、道信、弘忍、惠能,那我怎麼會寫十三位呢?先把寫這長篇小說的因緣跟大家講一下。
我寫這本小說先都是寫單篇,並沒有準備要寫長篇小說,並沒有要寫禪宗大敘述的歷史,我沒有這個野心,為什麼沒有?那時候我還在澳門大學當書院院長,一心想好好教育那五百個大學生,很費心思設計教育五百個學生人格的各種活動。所以把小說擱在一旁,可是就在2014年我覺得不可以了!為了做學術行政,我已經放下寫文學創作二十年,我非要督促自己,一個月寫一篇短篇小說,兩千字以內。我覺得很難,但是我追隨過白雲老和尚,你要發個願,發小小的願,為人間善意、為學習師祖,用心去做,就能夠達成。
發什麼願?我說過我要寫兩種東西,一是人間善意,一是小覺悟。就是寫人間裡「一個人做一件好事,會怎樣影響到別人」。另外,人在生活中總有一些悟,於是又發另一個願,就是一個月寫一篇,就寫出來了。發願真的很有用,懂不懂我的意思?願小沒有關係,願要正面的,不要為自己私利,要引導人向善、引導自己向善。
在2016年,就是四年多以前,覺得《壇經》裡有一則故事本身就是非常好的小說素材:惠能離開了東山禪寺,弘忍送他下山,一直往南逃,到了大庾嶺,後面跟了很多要抓他的人,只有一個追上,出家以前是將軍,叫惠明。惠明追惠能是要搶法衣袈裟。惠能是小個子廣東人,他把包裹一丟,丟在石頭上就走掉。然後惠明居然跪下求法,惠能說的法令惠明得悟,我就寫這一段。寫這一篇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要寫禪宗的長篇歷史小說,這是開始寫的因緣。
那為什麼會寫成十三位禪師呢?因為我們的白雲老禪師是以禪宗為主,禪宗那一宗?臨濟宗,我是老和尚的弟子,也要認祖歸宗,所以我就由惠能一直寫到臨濟義玄。寫臨濟宗的祖師怎麼傳佛法?由惠能傳到南嶽懷讓,南嶽懷讓傳馬祖道一,馬祖道一傳百丈懷海,百丈懷海傳黃檗希運,黃檗希運傳臨濟義玄,再加上惠能的師兄神秀和弟子神會,一路算下來有十三位。作為佛弟子,對自己衷心敬仰的佛法溯源追蹤,因此寫了十三位高僧。
祖師的故事從2016年開始寫,那時已經在寫人間的小故事極短篇兩年了,到2018年由澳門大學退休,2019年六月出了極短篇小說集,叫《深山一口井》,我想接下來可以好好寫祖師的故事,那時已經寫了二十篇,也開始萌生串聯成禪宗大敘述的念頭。那麼多高僧怎麼寫?高僧修養很高,前面的六位祖師應該都已經到菩薩境地。什麼叫菩薩境地?就是要大悟,到達不退轉,什麼是不退轉?就是在你的每一分鐘都是悟的境界,因為已經到達大澈大悟的境界,就是菩薩境界了。六位祖師都是菩薩境界,我憑什麼寫?因為我還是一個在家居士而已,那怎麼寫?還好我跟隨過高僧白雲老和尚,我等一下再講,我跟隨他看到了什麼,那些都可以變成創作的依據。
我們先看《餘響入霜鐘──禪宗祖師傳奇》封面,你們喜歡這本書的封面嗎?我跟九歌出版社的設計師說,我只有一個要求,我要兩種顏色,深寶藍色跟金色,所以他們設計出這個樣子,封面構圖不是我的構想,我只有給顏色的方向,等一下告訴你為什麼是這兩種顏色,你們對這個封面有什麼看法﹖
問:為什麼月亮是黑色,為什麼缺一角?
鍾:你的觀察力很細,這些問題可以變成禪的公案,如果是白色的、或銀色的下弦月,就不會奇怪。月亮為什麼會缺一角?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看法。我問一下,我們都覺得月亮應該是白色或銀色的,那為什麼一定是白色的。而不是黑色的?為什麼要執著月亮是白色的,不是黑色的?談到執著的問題,「不思善,不思惡」,這是《壇經》講的,也可以是不思白,不思黑啊,對不對?黑色月亮不是我的構想,是設計師的,這是讓你思考的地方。
這是明朝的手抄經卷,這種宣紙叫瓷青紙,你們都聽過青花瓷,瓷器上有寶藍色的圖案、繪畫,藍彩是藍寶石磨碎做的,元朝已經出產青花瓷精品了。宣紙用靛藍染料染成青花瓷的藍色,叫瓷青紙,明朝已盛行,是最貴重的抄經紙,以桑樹的皮為原料。字用泥金寫,泥金是用金箔和膠水製成的金色顏料。上面這張就是明朝官宦人家女子叫楊承貴,為其亡夫捐資,請僧人用瓷青紙、泥金字抄寫《法華經》。請高僧來抄,當時認為這樣功德就大。這是七、八年前拍賣場賣的,沒查到價錢,為什麼我要寶藍、金兩種顏色?因為它們是最貴重抄經手卷用的瓷青紙、泥金字顏色。
我初見師父是1998年2月,在菩提寺東客堂。那次見師父,你們有沒有人在場?副市長黃俊英也在。直到2011年四月師父圓寂,追隨了師父十三年,其實是五年多,那時我在高雄,去聽師父講經。最後七年,我去了香港教書,也是師父告訴我「你就去香港,不要在意拿不拿得到退休金。」所以台灣退休金一毛也沒有,因為離開時不到六十歲,服務又不到十五年,所以我在中山大學教了十四年沒有拿退休金。三次的護摩法會,我來了兩次,除夕圍爐,年年都回來,還聽師父除夕圍爐後的夜話。我也在菩提寺小住,讀師父寫的書,這些很多人的共同經歷,唯一比較少的是與師父一對一的機會。那時認識師父沒多久,講堂還在裕誠路,十二樓白雲廣播電台,師父有自己的辦公室,我去找師父,師父接見我,一坐兩個小時,等一下再跟你們講師父講什麼。
老和尚在哪一方面影響這本書?第一是師父的形象和精神,你不要以為師父的外表形象出現在書裡那一位高僧身上,不是!是他的眼神影響我寫作,你有沒有看過師父眼睛的神情?這麼多年來,我看到師父辛辛苦苦建立法脈,辛辛苦苦的著作傳法,這本書也是講法脈的傳承,這是一個重點。因為我看到老和尚建立法脈,在台灣建立千佛山法脈、天岳山法脈、浮丘山法脈,另外還有一個溈仰宗,他注重法脈,他也注重傳法。法脈和傳法是我這本書的主題。師父教我們什麼?注重修禪,這個是重點;師父注重發大願;還有,我常常念想師父,寫作時就出現助力。
我如何透過師父形象來寫六位禪師的精神呢?就是眼神,現在來講一個眼神的故事。我到白雲廣播電台十二樓辦公室,在坐電梯上去時有一點害怕,因為要跟一位高僧坐一起,講不出話來,那氣場很強,我是一個教授,也會害怕,所以我不大出聲,師父就開始講,他講什麼?都是你想不到的主題!他跟我講股市如何運作,股市各種形成的力量,國際情勢對股市如何影響,我當然插不上嘴,我乖乖聽,其實我去是帶著問題的,《金剛經》讀了幾句就不懂了,我在接觸師父以前沒有接觸過佛教,沒有讀過佛經,實在非常粗淺。老和尚很有耐心,他講完股市,又講我不熟悉的題材,嘩啦啦又講半小時,後來我覺得不應該耗下去,當然他講能增長我的見識,因為老和尚說過「出家人,地上的事情要全部知道,天上要知道一半」。我忍不住了,舉手發問:「師父!我有問題!」他停住了,盯著我,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他眼睛像是大海一樣,蘊藏很多東西,很飽滿,發出無邊大海的波光。我說:「師父!《金剛經》裡說『非想非非想』是什麼意思?」他就很有耐性地開講,也就是說,他忽然進入了一種禪的境界,把他的內在披露給我看,再開始講經。我很幸福是不是?我差不多一個月拜會他一次。所以我可以用眼神來寫大師,我用眼神寫過般若多羅尊者,也就是達摩祖師的師父,也用眼神寫過慧可、僧燦、道信、弘忍,這幾個都是用眼神來描繪大師的精神境界。這是我在小說中的句子:「般若多羅的眼眶密佈皺紋,瞳子卻重重宇宙般深遠,各種時間、空間都在裡面。忽然他眼裡出現佛寺千千萬萬座遍佈大地,許多黃色皮膚、鼻樑較天竺人低的出家眾和在家信徒,在無數佛寺中,雙手合十,面現平和的表情。」
般若多羅尊者看到的是三百年以後的景象,在印度,他弟子達摩剛剛得悟,弟子才三十歲,般若多羅的眼睛已觀照到未來。高僧可以穿梭過去、未來,不受時空限制,因為時空是各種組合,他已經進入這個時空組合裡。他為什麼派達摩來中國,不派達摩到緬甸?這些高僧知道禪宗是跟什麼國家的人性情相應,「相應」這個字老和尚常常用,禪宗是跟中國人的習性、信念相呼應,所以他派徒弟達摩去中國,那時是魏晉南北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