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智仙尼師和楊堅（中）：潛龍在野
聯合報／鍾玲

西元549年楊堅九歲，在馮翊郡的般若寺長大，《大學》、《中庸》、《論語》、《孟子》都讀完了，他問智仙：「師父為什麼不教我讀佛經呢？」

智仙說：「我們走的路不一樣，你走的是帝王將相的路，我走的是度己度人的路。」

楊堅問：「師父，我怎麼不能度己度人？」

智仙嚴肅地說：「好徒弟，你會廣為度人，有一天，你由太行山之東回來，那時佛教已經被毀滅，要靠你復興了。千萬不要讓人知道你的天命。」

楊堅十一歲時，一天在自己房間讀《孫子》兵法，兩個一同練武的小沙彌匆匆進門說：「堅師弟，不好了，一個跟著掛單師父來的野沙彌，打敗了我們三個沙彌。」

楊堅他們趕到寺裡的練武空地時，二十多個沙彌圍成圈，其中有五個沙彌坐在地上搓揉打傷的地方。站在圈子中央的是一個高大肥壯的外單沙彌，大約十三歲，他一見穿著沙彌服，卻沒有剃髮的楊堅，叉腰說：「你就是那個假沙彌？般若寺無人了，要一個假貨上場！」

楊堅觀察到寺裡二十多個沙彌都動怒了，面微微發紅；他也觀察到外單沙彌功力在手臂，拳術了得，但他雙腿站樁只八分穩，他也觀察到，外單說完話，已經被自己魁梧的外形和沉穩的內在鎮住。為什麼楊堅一個十一歲的小孩能這麼冷靜，觀察入微？都是智仙教的，她教他情緒不要受別人的、外在事物的影響，其實教的是「無生法忍」；她教他專注地由外到裡觀察人，其實教的是「制心一處」。楊堅叫一個短小精悍、踢腿功神速的沙彌去應戰，外單沙彌被撂倒幾次後就爬不起來打了。楊堅調兵遣將的能耐是天生的。

西元552年六月楊堅十二足歲那天，智仙叫他到寮房來，叫他上炕跪下。她說：「你在般若寺學習的日子，今天結束，我會送你回楊府呂夫人那裡。有三件事要記得：第一，千萬不要盡露你的才能，要低聲下氣，要隱忍三十年。第二，凡事以天下人為念，在決定性時刻，殺戮不可免，之後要誠心懺悔補過。第三，娶柱國大將軍孤獨信的女兒。」

楊堅對師父叩了三個頭，問：「師父去哪裡？」

「回蒲阪妙法庵。你回家要孝順娘，馬上就要去長安上太學了。」

553年楊堅十三歲上太學的時候，父親楊忠因戰功屢屢升遷，任大都督、驃騎大將軍，558年更成為位階最高的柱國大將軍。楊堅跟同學玩在一起，他們看見他沉著的面容、深藏眼底的光，開玩笑的話到嘴邊都不敢說出口。很快楊家大少爺不怒而威的聲名傳開來。557年楊堅十七歲，西魏國翻天覆地，掌軍國實權的宰相宇文泰去世，他的嫡子宇文覺才十五歲，宇文泰臨終時，命他的姪子宇文護輔佐宇文覺。宇文護掌控了軍國及家族大權，就廢西魏朝，立宇文覺為傀儡皇帝，國號周。宇文覺跟一些大臣圖謀殺害宇文護，但是就位才八個月就被宇文護廢黜，之後殺害。這年楊忠置身鬥爭之外，辦家務事，替楊堅和獨孤伽羅完婚。

為什麼當年智仙示意楊堅娶獨孤信之女呢？並不是想仰仗獨孤信的權勢，因為在完婚後不久，獨孤信受宇文護所逼，自殺了。智仙預知獨孤伽羅能大力協助楊堅。他婚後在二十四年的政治鬥爭中，每一個走向帝位的重要步驟都跟夫人商議過。歷史上獨孤伽羅被視為大妒婦，那是由父權社會觀點出發。她生前，丈夫除了一次短暫的事件，沒有第二個女人。在古代社會這女人了不起！能占據一個雄才大略男子的心達四十五年，生了他所有九個孩子，五男四女，相處最後二十年他還是一位可以坐擁三宮六苑的皇帝！她的氣勢超強大。然而智仙促成他們聯姻的真正原因是，歷代皇帝大多短命，主要因為後宮眾多嬪妃耗盡他的精力，楊堅只一個女人，因此能坐穩帝位二十三年，勵精圖治，振興佛教。

560年楊堅二十歲弱冠，他是周王朝第二代的菁英，出任隨州刺史（湖北隨州市），任大將軍。周朝庭又翻天覆地了，宇文護毒死第二任皇帝，立宇文泰的庶子宇文邕為帝。楊堅回想之前隨爹爹入朝時，宇文護銳利的眼睛總在自己身上打轉，宇文護察覺自己的能耐了！他得知母親得了癆疾，就上書辭職回京視母疾，楊家已經在京師設府了。楊堅回到長安照顧母親三年，既可盡孝道，又可讓宇文護鬆懈，還可以跟伽羅一起到各大將軍府、各大臣家串門子，結交同輩權貴子弟。他們夫婦打聽到皇帝宇文邕並不像表面那般安分，但是裝到連宇文護也相信他。

楊堅回朝廷出仕後，僅守智仙的教誨，他對宇文護、對皇帝擺出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對他們所言所行擺出心悅誠服的面容；自己有更高明想法，卻絕口不提。568年父親楊忠過世，楊堅承襲隨國公爵位，他才二十八歲。比楊堅小三歲的皇帝對他很信任，楊堅這些年來瞭解皇帝的堅忍和他的深謀遠慮，對皇帝生出耿耿忠心。皇帝聘楊堅長女楊麗華為太子妃，結為親家。齊王宇文憲私下對皇帝哥哥說：「幾次見到楊堅，我會失措，他不會久居人下，要早點除掉他。」

矇人的皇帝卻被矇了，說：「不會，他只是個將領的材料。」

四年後，皇帝殺了宇文護，雷厲風行地親政。楊堅知道佛教的大劫難即將降臨。佛教的土地、人口、財物占周朝國力一半，皇帝一直計畫滅佛以強國。楊堅想，由出生到十二歲智仙師父照顧自己，現在該由自己照顧師父，他派兩名侍女和一隊親兵到蒲阪的妙法庵接師父。574年三月智仙法師抵達長安的隨國公府，楊堅和伽羅到大門口迎接。師徒二十二年沒見面，重逢相視一笑，心知一切按大計進行。是年五月十七日皇帝宇文邕頒布禁佛令，沒收佛寺四萬座，毀像、破塔、燒經，令三百萬僧尼還俗。

（參考釋震華的《續比丘尼傳》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