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智仙尼師和楊堅（下）：護法皇帝
聯合報／鍾玲

西元574年北周武帝宇文邕頒布禁佛令，勒令所有僧尼還俗。隨國公楊堅把恩重如山的養母智仙尼師接到首都長安自己府裡，藏在深院的密室，智仙在那裡住了四年，天天修行。楊堅妻獨孤伽羅準備質地細緻的女裝和假髮。智仙在僧袍外套上女裝、戴假髮，氣質如貴族女子。

伽羅悉心事奉兩位母親，一位是婆婆呂夫人，一位是智仙尼師。智仙傾囊教導伽羅輔佐之道，她告訴伽羅：「我已經教會堅兒隱忍，但是需要冒進的時候，你要鼓勵他；需要狠心的時候，也要鼓勵他，以成霸業。」

伽羅是宰相的女兒，自然一聽就懂，而且他們夫妻在一起以前談不完的話題就是政事。這年伽羅三十一歲，結婚十七年，已經生了六個孩子。結婚時深愛小妻子的楊堅發誓不娶妾，生死相愛。

智仙尼師住在楊府的那四年，楊堅跟隨皇帝宇文邕出征，577年消滅北齊。他親見皇帝在北齊境內把僧尼逐出佛寺，燒燬寺院，內心傷痛，但只能忍住不露聲色。次年578年他隨皇帝北征突厥，六月皇帝病重班師回長安，楊堅也回到家中，跟伽羅一同到密室拜見智仙尼師，她已經年近七十，依舊外披在家人的服裝，她說：「堅兒，明天派車送我回蒲阪妙法庵。」楊堅夫婦面現緊張，智仙說：「沒事的，明天佛禁就結束了。堅兒、伽羅，我會回去重修妙法庵。兩年後我將坐化，堅兒，有關大業的事，你聽伽羅的話，我都教她了。記得，除了重振佛教，還要做到政治清明，休養民生。」

第二天六月二十一日皇帝宇文邕駕崩。

宇文邕的兒子宇文贇即位，他的妻子楊麗華就是楊堅的長女，封為皇后。楊堅出任大前疑，位同丞相，權重一時，受宇文贇忌憚，這個色厲內荏的皇帝把恐懼發洩在楊麗華身上，威脅要滅她家族，而且另外立了三個皇后，貶低她的地位，甚至威脅要殺她。楊堅收到女兒的密報，反叛的念頭在腦中旋起旋滅，也許是嬰兒時被母親摔在地上潛藏的驚嚇，導致他的猶疑。他和伽羅決定以退為進，自請外放。這正合宇文贇的心意，任命他為亳州總管，遠離京師。亳州在今安徽省北部。楊堅忽然想起九歲住在般若寺時，智仙尼師曾說「有一天，你由太行山之東回來，那時佛教已經被毀滅，要靠你復興了。」亳州不正在太行山之東嗎？於是他欣然就任，伽羅留在長安接應。

一年多後，北周朝廷召楊堅回京，宇文贇另派他任揚州總管，好籌備南征陳國。就那麼巧，580年五月楊堅在京期間宇文贇病歿，才二十二歲。小皇帝宇文闡，宇文贇的長子，才八歲。因為宇文贇是個昏君，幾位重臣歸附楊堅，他們偽造詔書，遺命他為大丞相。楊堅本來就是殺伐果斷的將軍，加上伽羅的鼓勵，半年之間平定了起兵反抗的地方總管尉遲迥、司馬消難、王謙；他夠狠的，以謀反的罪名，先後計殺趙王宇文招、越王宇文盛、陳王宇文純、代王宇文達、滕王宇文逌等，鏟除宇文皇族的軍政力量。

但是在節骨眼上楊堅習慣性地隱忍，他已經清除了皇族勢力、消滅了反對的地方將領，滿朝文武都聽命，他卻下不了手篡北周，到底父親楊忠和他兩代都是周朝的護國大臣。楊堅因為忙於政務，夜宿宮中，伽羅知道他需要推一把，派心腹家臣入宮傳話給丈夫：「局勢已形成，騎在猛獸身上，下不來的，勉之！」

這口訊點醒了楊堅，581年二月他逼小皇帝宇文闡禪讓，建立隋朝，改元開皇，立獨孤伽羅為后。三個月後他們倆設計暗殺了宇文闡，做足面子以帝禮厚葬。

楊堅即位當年就普詔天下，恢復比丘、比丘尼制，在長安及其他大都邑興建佛寺，鑄造佛像，並官寫一切經，置於寺內。他迫不及待地做這些，因為智仙尼師已圓寂，思念這位養母，除了全力護教，做個好皇帝，無以為報。即位第四年，下令修葺馮翊城般若寺，改名大興國寺，這是智仙養育他的地方。根據法琳《辨正論》卷三《十代奉佛篇》形容其規模：「七重周垣，百拱相持，龕室高竦，欄宇連袤。」寺院有七層牆，一百座拱門，高聳的佛殿內有龕室，屋宇欄杆連綿不斷。皇帝在七層牆的中央為智仙尼師建造一座金舍利塔，存放她的靈骨，開創了隋朝以舍利塔為佛寺中心點的建築形式。

皇后伽羅公正而仁慈。大都督崔長仁犯法當斬，楊堅考慮到他是皇后的表弟，想赦免死罪。伽羅不徇私，堅持依法處置，贏得群臣的信服。楊堅上朝，她會跟他同輦坐到大殿前，自己留在輦中，派宦官在朝堂和車輦之間來回通報，聽到楊堅說的話有所失誤，立即匡正，他則從善如流。等到楊堅下朝，夫妻相視而笑一起回宮，兩人有點像連體嬰。夫妻倆奠定了開皇之治。我想她跟一百年後出現的武則天一樣具有治國的才能，但是比武則天她的德養更勝一籌，因為伽羅引起人的景仰信服，武則天引發人的恐懼臣服。

602年，楊堅治國已二十年，他在全國起三十座大佛寺，在寺中心點起舍利塔。皇宮御座之前案上，用三十個金琉璃瓶貯放佛陀舍利子，分送各寺。十月十五日午時，三十座寺院同時舉行儀式。長安的儀式由楊堅親自主持，文武百官羅列參加，百姓在旁觀看。大和尚在塔前高捧佛陀舍利寶瓶，人人目睹舍利子晶瑩剔透，許多人感動哭泣。舍利瓶裝入銅函、再裝入石函送入塔內時，萬眾齊誦佛號。三十座舍利塔內都供了智仙神尼的雕像，可見楊堅感念之深。

●註：參考釋震華的《續比丘尼傳》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