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衣下的足跡 說似一物即不中--語言與思惟的試探

    真義超出語言與思維能描述的範圍,實因言語的片面、有限及僵化,常常「言不盡意」,落處皆塵。

  • 文:出處:衲衣下的故事期數:390期2023年08月

衲衣下的足跡 說似一物即不中--語言與思惟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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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言的功能

語言是人類極為獨特和珍貴的工具,當我們思考時,我們依賴語言;當我們談話時,傳遞思惟。因為有了語言,人類能把他們演化過程的知識一代一代傳下來;有了語言,人類的智慧就能通過信息的廣泛交流不斷發展;有了語言,文字的發明便成為人類智慧發展的突破。

 

愛因斯坦和特斯拉等著名科學家都聲稱,自己的創造力大部分來自於圖像思考,而非語言思考,但這並不意味著語言無法「影響」思考,語言能生成概念,概念生成思想,思想生成行為,所以語言有其力量,具有「誘導」、「傳達」、「溝通」、「分析」的功能,語言文字是很重要的。

 

二、語言的缺漏

語言的表述與運作也攸關人際關係的好壞,展現出一個人的世界觀,既然如此,我們該如何利用語言來讓自己思考得更好,以充份發揮語言的功效?然而語言同時也存有許多陷阱、誤區,常延宕了真實面貌的呈現,能不慎防嗎?一般出現的語言漏誤有哪些?最常見的有:

 

1、歧義:比如某甲用語表達 A 意思,某乙卻理解為 B 意思。例:「店家關門了!」甲的意思是店已打烊;乙卻理解為「經營不善,店已歇業!」

 

2、被話框住:莊子「朝三暮四」的故事,猴子本來聽了不爽,後來主人講「朝四暮三」牠們就高興。真實的現象──總數都是七個橡子,猴子的虛妄分別,導致被語言套牢,陷在自相的小圈圈裡。

 

3、同樣的言語,意思相異:

有人說「好!」,那是真的稱讚對方,爽快的予以承諾?還是心存報復:「好!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現在我打不過你!以後等著瞧!」可見語言本身具有多義的不確定。又如:

 

某件事有人對你說「咱們條件交換好嗎?」可是這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你不知道他所謂的「條件交換」真正的指涉,他沒有鉅細靡遺的告訴你:「我講的是這樣!」最後沒依他所願,他非常氣惱,這是我們沒有再深入思考「條件交換」這一句話的範籬。所以語言如果訊息量低,語意模糊不清,思考就無法清晰、深刻。

 

4、相同的客觀現象,說話的順序變換,就讓人產生不同的反應:

例:「前方軍隊『屢戰屢敗』,呈報給主政者,就會勃然降罪;如果改變了描述方式『屢敗屢戰』,認知參照點發生改變,命運就不同。所以有時話倒著講,翻轉認知,也改變了結果。

 

5、隨言取義,而生分別,生起矛盾、錯誤的思惟    

例:語言常有以訛傳訛的現象,譬如,第一個人說「新建築正在倒塌中」,簡單的一句話,傳啊傳,傳到最後一個人卻說「鸚鵡在鋼琴上昏倒了」。所以語言的陷阱斑斑可見。

 

三、「善語」與「善義」

「善語」與「善義」能啟發自他的覺性,發展出更殊勝、正面的認知。雲老禪師在《楞伽經決疑》p306云:

「善語,語即是言說,從口出;口之施設,集咽喉、唇舌、齒齗、頰輔等和合而成,緣於妄想習氣,計著而生言語;言語於利樂者,是善語,反之,則是惡語。」

 

 「善義,義、真妄之理,離一切妄想相,言說相,顯現真諦者,即是善義。」

 

語言既是思想的載體,那就要多注重說話的技巧與內涵,從佛陀所教之言,無論是「現量、比量、非量」,皆可提煉出語言的醍醐,不以自見去「計於性」、「著於相」,能降伏貪瞋癡慢疑見所產生的無明迷惑。

 

 

四、「善巧方便」與「返照」

雲老禪師的《以法為師》.〈人際關係,語言善巧〉云:

 

△「把佛法介紹出去需要溝通,憑什麼溝通?講話的技巧很要緊,佛法中最難的就是“善巧方便”。“善巧方便”要運用得好,本身具備的條件要夠,世間的法,各行各業都要有一些知識,再加上對佛法有基礎,才能融會貫通!」

 

△「講話的技巧,真正的力量來源,是來自你的知識經驗與修養。否則造成很多的誤解,誤解的問題在哪裡?因為沒有抓住要點,好好的去思考言語裡面真實的內涵,也就是我常說的「法在哪裡?」如果不知道法在哪裡,就只是在相上從眼睛看的、耳朵聽的,以自我意識去分別、計較、執著,總是有所住。」

 

△「說話的修養──不管是對別人、對自己,從言語上去表現、去接受,基本的關鍵性就在於“返照”。不論內在的“表現”或從外在的“攝取”,都不要把自我擺在前面,要自利利人,不自設障礙。」

 

語言可謂思想的載體,如果彼此欲「溝通」,一方卻「自說自話」,甚至強辭奪理,結果「有溝沒有通」,問題便得不到化解。是以「善巧方便」與「返照」,可提昇語言的施設,帶來不同的教化,讓吾等能運用思想,發揮智慧。

 

五、有些經典對語言的辨釋    

誠然,語言的變化與不確定性,猶如「鏡中花」,「水中月」,有時根本是無中生有,距離真相很遠。基此,必須把握言說──不以自我見,計於性,着於相,於貪瞋癡慢疑見中,產生無明迷惑。佛法提醒我們要突破二邊妄想,深究解脫之道。

 

△《楞伽經決疑》p197:

「大慧,諸修多羅隨順一切眾生心說,而非真實在於言中,譬如陽焰誑惑諸獸,令生水想,而實無水,眾經所說亦復如是,隨諸愚夫自所分別,令生歡喜,非皆顯示聖智證處真實之法。大慧,應隨順義,莫著言說。

 

△《楞伽經決疑》p326:

「佛告大慧:世間言論,種種句味,因緣譬喻,採集莊嚴,誘引誑惑愚癡

凡夫,不入真實自通,不覺一切法,妄想顛倒,墮於二邊,凡愚癡惑而自破壞,諸趣相續不得解脫;不能覺知自心現量,不離外性自性,妄想計著;是故世間言論,種種辯說,不脫生老病死憂悲苦惱,誑惑迷亂。」

 

△《大寶積經》:「言淨戒者:謂一切所說語言,無有諛、諂、虛、誑等不實,是名言淨戒。」

 

 

六、禪宗超越語言的內在理路

雲老禪師在《白雲深處》〈漫畫.漫話〉一文謂:

  漫畫、漫話

  評者,以話漫畫。

  畫者,以畫漫話。

  同樣,禪門中也有:

  禪畫,話禪之說。

  雖然,話禪者多於禪畫者,但只少古德門以「禪話」自居的極為罕見;究其原因,以「禪」說「話」的行者,必須是自己有所發明,絕不是古人的牙慧而竊為創作;因此,自古緇素四眾,涉及「禪」的話法,多以「贅、賸、囈、寱」等之語而「話禪」法。

.....

禪,講求「無所住心」,在「明心見性」,不是模稜兩可,不是一味否定,

不是相對分別,不是斷常空亡;從來,禪法之道,通於三藏,實相實證。集靜慮於聞、思、修、匯正道於戒、定、慧;不可以在語言文字中討生活,有所謂

「除卻語言不是道,離諸文字不是經。」

 

但是,必須瞭解,知識經驗是智,道理方法是智;運作智能,發揮效益是慧。智慧如營養,不可食而不化;禪行者除了要懂得營養,吸收營養,更須能夠消化營養。所以說:學佛行者,可以不必個個成為營養專家,但能吸收,進而消化,即便是圓滿健康之道的健康者,何愁於了生脫死而耽心害怕!

 

 

綜上所言,真義超出語言與思維能描述的範圍,實因言語的片面、有限及僵化,常常「言不盡意」,落處皆塵。故禪宗認為言語常成“ 障”,也像“葛藤”。即然佛法妙義無法用語言表述,禪師便在語言不及之處,採用「聲東擊西」、「借指見月」的繞路說,開展出看似「矛盾、荒誕」、「答非所問」的禪語,卻傳達了弦外之音。亦如老禪師說的「...禪的話法,多以『贅、賸、囈、寱』等之語而『話禪』法,老禪師的著作《禪林寱語》,及多本著作也稱「贅言」、「賸語」及「囈語」,但是卻道出許多心地發明與禪言妙義。

 

黃檗希運禪師說:「道在心悟,豈在言說,言說只是化童蒙耳。」足見禪師對語言的不執不離,在「可說」與「不可說」間,灑脫自在的擺脫對語言的依賴與執著,打破來者的慣常思維──所謂「殺人刀」、「活人劍」,形成宗門獨有的語言與思惟觀,話裡隱含機峰,或截斷眾流,直指人心,真是不著一字也風流!

 

老禪師說:「禪行者除了要懂得營養,吸收營養,更須能夠消化營養。」如果只知尋言逐句,著相求法,甚或「食人牙慧」,逐妄捨真,又怎能入道。禪宗超越語言的內在理路,要學人去參,這在許多公案裡都可見,譬如:僧問:「如何是佛法大義?」禪師青原行思曰:「廬陵米作麼價?」(《德傳燈錄》卷五)。

 

還有僧問趙州和尚「什麼是佛法大義?」趙州禪師答:「我在青州做一領布衫重七斤!」除此,文獻中常有「言下大悟」的字眼,就是依禪師教言頓悟,突破語言與思惟的束縛,便是「心無掛礙」之後的活潑自在了!誠如老禪師說的:「不可以在語言文字中討生活,有所謂『除卻語言不是道,離諸文字不是經。』」

 

本文從一開始針對世間語言的探析,表明其多音、多義、多異,有其繁複與限制,然則卻是生活日用間不可或缺的工具。如能善用語言,藉以開拓思路,便能開展出一個精彩的文明世界。佛法更勝,經典中無不含藏功德的施用,在在提點語言的饒益價值。最後再談「禪語」的妙用,大開大閤,層層展機,按圖索冀,足見語言是有磅礡的生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