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禪師訪談紀錄(三)

六、西藏絳央寺學因明

我在民國26年到西藏業富絳央寺,不是去學密,是去學因明。絳央寺只辦了那一屆因明學訓練,之後因為缺乏經費,就沒有再辦。

我去西藏都是行腳,曾經走過兩個方向:一條路走四川,另外一條走青海。學因明的這一次,我是走青海過去。通常我出門行腳不計時間,計時間幹什麼?要去尋訪隱居的高僧大德,即使爬山走三年六個月,如果能找到一位,就能受用無窮,因為他們真的知道你需要什麼,通常幾句話就能幫助你很多。

在西藏絳央寺時,我有七個同學,卻有五位老師。上課時有漢文翻譯,也有英文翻譯。老師有尼泊爾人、印度人,也有斯里蘭卡人。有一位助理教授是中國人,是《成唯識論》的作者,有中文及英文本,這位助理教授都用中文來表達。同學中,就我一人是華人,另外有韓國人、英國人,也有日本人,這個日本人在我們還沒離開時,就水土不服生病過世了,所以進去時雖有七位同學,離開時卻只有五位。英國的那一位姓什麼我忘了,但我記得他的名字叫羅濟世(Lodges),英國的梵文可以說是他帶進去的。

在絳央寺學梵文有一個規定:不准抄寫,就是要死記;連做筆記、留下紀錄都不可以。本來我們另外有一位同學,他也是一位不錯的比丘,講堂裡有一本手抄本《梵文中譯》,這位出家僧偷拿去看了一下,結果就被趕走了。雖然不准筆記,但是他們會教我們怎麼寫梵文,梵文有些基礎字,在基礎字上再加上一些符號,讓它能夠成為一個句子。

我去西藏學因明的時間不長,只有九個月,也不是學得很好。原來預定學兩年,但因為在那裡教梵文、因明的老師都沒有薪水,完全是發心來教的,所以後來教不下去了。

不論是行腳各地或到西藏學因明,這段時間都是抗戰時期,北方、南方、江蘇、浙江都很亂,太虛法師向國民政府建議改革。過去在大陸,佛教會是有名無實的,遇事幫不上忙。可是大陸佛教很普遍,尤其在江蘇、浙江一帶,「家家阿彌陀,戶戶觀世音」。因此對於出家人來說,抗戰期間有個好處,就是日本人、國軍、游擊隊都不會來找麻煩,土匪也不會找麻煩,所以出家人很方便,幾乎都是通行無阻。不過雖然抗戰期間日本人對佛教寺院很尊敬,然而道教廟宇還是被他們破壞不少。

七、學習古梵密

我學禪學,是這邊參一點,那邊參一點,而藏密則不是到處都可以學得到的。我去過西藏兩趟,學過因明,也曾探訪寺院,有好奇心想學密,但其實沒有專門跟誰學過。

其實講起來,我也沒有特別要跟能海法師學密法。能海法師並不認識我師父,可是因為剛好那時能海法師到西藏,我們碰了面。或許有些緣份吧,他看了我就很歡喜,想介紹一位教他密法的仁波切給我,我說我不要。那時候我年輕,認為自己是漢人,有點優越感,絕不會拜一個邊疆民族的人來做我的師父。後來我們就分手了。我回來中國內地以後,跟他沒有什麼聯繫。

民國28年我到上海,能海法師也到上海傳密法,他有一個剃度徒弟超一法師,是他的大弟子,我在上海看到他的名字。上海有一個哈同花園,現在已經是個商場了,這個花園是一位蒙古王的太太—哈同夫人的,她很相信藏密,特別把超一請到公館供養,他們不是要學密,而是希望能保護他們更平安、更健康、更有錢。超一有點不務正業,誰要向他學密,每一個密法要5塊銀元。剛好我去那裡,本來不曉得這種情況,後來知道了,氣得掉頭就走。

但是我和能海法師在上海再次碰面,他還是一直要我跟他學密,我說我對藏密沒有興趣,我喜歡古印度的梵密。他說他也學過一些梵密。他的家鄉在四川,這時候五臺山邀請他過去,剛好我也要去五臺山,就是這樣的因緣,所以我們就一起去五臺山,大概相處了十來天吧,所謂相處,也不是整天在一起,他教了我幾個梵密的密法。他從來沒教過人梵密,過去都是教人藏密。所以我們有這麼一點因緣。可是我並沒有拜他做師父;我因為年輕,又是大學畢業,認為自己不錯。那時有點傲氣。

從五臺山下來,我就回南方。有一天,能海法師到浮丘山雷音寺去找我師父虛因老禪師,一定要我做他徒弟,因為他很氣他的弟子超一拿密法賣錢。我師父說:「這件事我不做主,你問問他,他自己願意的話,我不會有意見。」這像是師父求徒弟,而不是徒弟求師父了。後來能海法師就在雷音寺傳法,那時還是下雪的日子。能海法師賜我法名寬一,他傳了法以後就走了。這件事在大陸沒有什麼人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在臺灣卻消息傳開了。

民國30年我行腳到泰國,想去泰北山區找一位中國籍的老比丘,聽說他在那裡修行得不錯。我和一位要好的同參寶乘法師一起去。我們先到緬甸,再去泰國。

我們沒什麼錢,我的師父在緬甸有皈依弟子,是華僑醫師,很有錢,所以我們先到那裡。去到那裡後,剛好趕上妙善禪師—也就是金山活佛出問題,那時候妙善禪師在拜經塔,他手臂很腫,已經爛到看得見骨頭。那裡很熱,人家都是半夜去拜塔,如果正中午去拜塔,在青石板上擺個饅頭,一定可以烤熟,完全燒焦。我師父的信徒是個醫生,他也供養妙善禪師住與吃。我們去的時候,醫師正在勸妙善禪師接受治療,可是禪師聽不進去。他的手臂長蛆了,長長的一條一條,他把蛆拉出來,放到草叢裡放生。我罵他是在殺生,因為他自己製造蛆,讓蛆長大,再把牠放到那麼熱的草叢裡。那時候只有寶乘和我兩個人經常講他,其實他已經到了快要涅槃的時刻,就好像一個嬰兒一樣,已經退化到非常無知、恢復到完全一塵不染的原始現象。最後我和寶成法師兩人,加上醫生,硬把他綁在病床上,我們和醫生、護士一起把他洗乾淨,把他的一些爛肉清理好,上了藥,給他治療。這件事說是好事—在人的立場是很好,可是他卻因為這樣,不到七天就往生了。所以即使到現在,我還是很難告訴自己,這件事究竟是對還是錯。他不只是皮爛了,連骨頭都爛得露出來了,可能是最後一點業,用這種磨難的方式去消除吧?很多人都說到金山活佛的事,卻不知道他是怎麼過世的。

寶乘法師又是什麼人呢?他是個孤兒,從小在各地流浪,像個乞丐一樣,後來出家了。他認的字不多,可是學得一腦袋瓜子典故、寺院家風等等,幾乎沒有不知道的事,他是個老參禪和子。

本來我們到泰北是要找一位中國籍的老和尚,也是不巧,我們去之前,他已經過世了。寶成就給我出一個主意,他說你每天去山上走走,說不定會碰到什麼機緣。於是我每天到山裡走走。那裡是什麼地方?許多從富國島撤退的軍人的村子就在那一區。那裡以前什麼都沒有,只是一些土人,可是我卻碰到一位印度的和尚(《千佛山三十週年特刊》中稱其名為懺托那庫瑪)。他個子不高,瘦瘦的,精神卻好得很。他從後面走過來,一把把我抓住。我看著他不講話。然後他開始講印度話,我聽不懂;雖然某些字音我聽得懂,可是連不成句。最後我用梵文和他講話,結果勉強可以溝通。我懂一點梵文(印度古文),和印度話差別很大,但是某些話是可以通的,所以我講的梵文他可以聽懂一些。他也讀過書。他的意思是,現在古梵密就剩他一人了,他一直找不到機緣傳人,這時候一定要傳給我。

他傳梵密給我是一件很好玩的事。當時他表情很嚴肅、很兇地叫我跪在地上,我畢竟年輕、氣盛,就是不跪,反而在旁邊坐了下來。他看我不跪,坐了下來,突然趴地向我頂禮。我乾脆合掌不理他。他坐在我對面,好像要跟我商量,希望我跟他學密,不要讓古梵密斷了。我不曉得是不是講了這些話:哪裡古梵密只剩你一人?不可能的事。可是畢竟在這種情況下,我跟他相處差不多一星期。那些天我們吃的是山裡面的草根、野菇,至於水,到處都有,一共花了七天七夜。

這位印度比丘教了我不少東西。我在降央寺學過梵文,但因為不准抄寫,只憑一些記憶,這次他再教我梵文,就很容易記得。他的古梵密是標準的古梵文,他一教我就會了。我跟他相處久了,最後我才向他頂禮,認他做師父。

傳完法後,他就離開了。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人,一個人在山區裡做什麼呢?我那時候就一直在想這件事。

古梵密是強調口授的。和能海法師傳的密法相比較,能海法師傳的是印度佛教的密法,並不是古梵密。

現在我陸陸續續把這些梵密寫出來,稱為《梵密之鑰》,寫得並不完整,不能公開的我沒有寫。

在千佛山祖堂,用大理石刻出來的是文殊菩薩的咒語,不是準提菩薩的咒語。另有不鏽鋼刻成的準提咒語,除了六字真言,另外還有三個特殊的字配合起來。看起來像是一個咒語,可是如果用梵文拼湊起來,一共有二十一個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