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侯坤宏、高明芳、賴淑卿訪問出處:口述歷史轉戴期數:215期 2007年 6月刊
我要不是因為被抓兵來臺,是沒有機會來臺灣的。
八、被抓兵隨緣來臺灣
我要不是因為被抓兵來臺,是沒有機會來臺灣的。在臺灣,從大陸來的老和尚95%都是趕經懺的道場出來的,因為只有經懺道場誦經有錢,才能買船票來到臺灣。在大陸並不容易看到出家人,除非是在城市;城市裡,到處都有出家人。如果看到出家人穿得很整齊、很漂亮,那都是趕經懺的;如果看到出家人穿得破爛,有很多補丁,甚至看起來很骯髒,那都是住山的。可是在大陸,對這些很貧窮、衣著破爛的出家人都很尊敬;出家人穿得太好,人家都會笑,會認為出家人沒有錢,怎麼穿得那麼漂亮?住山的出家人社會地位還不錯,幾乎任何人對他們都很尊敬。
抓兵來臺,很難說是好是壞。如果我沒來臺灣,也不會留在大陸。我本來也有兩個可能要去的地方:一個地方是打算在民國37年(1948)農曆7月份去法國留學,還有一個機會是9月份到印度中華寺,他們請我去。我在大學時,湘江中有一個水陸洲,洲上有一座基督教堂,裡面的牧師有一個女兒,他們是法國人,介紹我去法國,而且剛好那時候他們要回法國,有很多機緣湊巧,所以我有機會到法國留學。
我的師父要我自己選擇,他說我反正早晚也待不下去,是一個非走不可的人。如果我去法國留學,是由我俗家來供養我。有些事情我的父親跟我的師父都商量過,可以這麼說:我的師父希望我像一條龍,他對我的期望太高。我父親本身也是從事教育工作,當然他更贊成我去法國,甚至他希望我去讀書,回來就不要做和尚了。我那時候沒有特別決定要到哪裡去,是看哪一個地方機緣成熟就去哪裏。沒想到當年端午,我被抓去當兵,兩件事都沒有趕上。
被抓的那天,我到一個信徒家裡,他們家裡有事,希望我為他們作午供。午供完了以後,我要回山,經過河邊。這一條河是支流,可以通到湘江,是個有小碼頭的小鎮。阿兵哥在岸上,在大陸我們都稱呼阿兵哥為「老總」。他們把東西搬到船上,我經過時,他們叫我:「ㄟ,和尚!來幫我們搬東西!」我想這是舉手之勞,就幫他們。搬到最後一箱,我要下船時,他們把船一拉,告訴我說:「你不可以下船!」我就這樣被抓了。其實如果我那時候跳水逃走,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是在洞庭湖成長的呢。只能說我有一種出家人的宗教心態,認為:「隨緣吧!」。到現在,我還常常想起這個日子。到臺灣這麼多年,很多信徒請我到他們家裡吃飯,為什麼我都不去?或許和這一件事有關吧!
當初軍隊從資江轉湘江,原來坐小船,在資江換了大船。他們在全國各地搜購物資。在資江上大船時,就把我的衣服扒掉,拿軍服給我穿上。從湘江再到長沙,把我送到長沙師範學校,送到那裡的一間教室。教室裡已經有七、八十人,都是被抓來的。地上舖的是稻草,什麼都沒有。之後我們從長沙出發,被送到廣州,交給青年軍。青年軍素質還算不錯。
從長沙到廣州是坐火車,在火車上,他們用一條粗繩,一串串把人綁起來,兩頭綁在火車的門把上,有帶槍的軍人在那裡看著,晚上如果要去上廁所,要主動喊報告,如果隨便站起來,他會拿槍打你。對這樣的生活我感覺還好,因為過去我在大陸苦行過,什麼苦都受得了,在軍隊難不了我。當時大陸的情況也實在沒辦法了。我們從廣州坐登陸艇來到高雄,被送到鳳山,在灣仔頭。
過去軍人是用抽壯丁的方式招募的,類似現在的團管區要交兵,有人願意當兵,有人花錢去買,買了之後可以不用當兵。不夠的再去抓兵,抓來之後補缺。由於是補缺,到現在我身分證上的名字還不是我,而是那個逃兵的人,當初他也是被抓兵,後來逃了。因為軍隊裡不准改,到現在我還是用那個身分證。本來我複姓歐陽,身分證上卻姓徐,這個人的學歷還蠻高的──南京藝專畢業。
後來我在臺灣部隊當教官,有一次參加一個校官班,當時我已經是少校。逃兵的這個人有個侄兒也在軍隊,也來受訓。他看我貼的名條是「徐昌齡」,下課時就來問我是什麼地方人。
九、引進新式教育法
我在軍隊那段時間,除了當兵一百天之外,其他十年的時間都是當軍官。本來我在高雄鳳山勤務連站衛兵,一班兩個小時。連上有一位指導員,也就是現在的輔導長,他感覺我這個士兵好像跟一般士兵不太一樣,要我去考孫立人辦的幹部訓練班,一出來就可以當少尉軍官,有機會轉出來。我去考了,也順利考取,所以總共當了一百天的兵,之後當了十年的軍官。
考上幹部訓練班沒多久,又被派到宜蘭通訊連學校受訓,在那裡學無線電的原理,從事無線電工作。後來我發展傳播事業,和這項經歷有點關係。[1]我都是待在學校,最早在第四軍訓練班,後來改為陸軍官校,我在那裡當教官。步兵學校在民國41年(1952)復校,我們被派去創校。那時候當教官比較方便,都是上、下班;也很自在,可以穿便服上課。因為政府接受美援,一切都依美國式作法。
如果說我在軍隊時曾對國家有什麼貢獻,那是在教育方面。我曾在美國聯邦政府教育研究中心受訓九個月,專門針對怎麼做老師的主題上課,課程教得很仔細,所有有關教師的知識都教了,包括製作圖表、講義、教案的方法,甚至授課時間的比例分配、教鞭的使用、黑板的寫法等等細節,要求都很嚴格。
例如授課時間的方法,那時候一堂課通常是一小時,實際上是50分鐘,可以分兩小節,第一小節大概23分鐘,23分鐘結束,再來是第二小節,要討論問題,把握時間和學生交換意見。之後留下一些時間做結論。一堂課講完,剛好50分鐘。
又比如使用黑板,寫黑板時,假使用右手寫字,必須站在左邊;左手寫字,則必須站在右邊,都是用側面寫字,每一個字學生都要看得到。為什麼要這麼要求?因為寫下去的每一個字,學生看得到,再解說下去,學生一定會有印象。現在有些人當老師,背對著學生寫黑板,一個人搞自己的,那樣做是不可以的。如果背對學生寫黑板,學生會自己在下面聊天、搗亂。
另外,他們教怎麼示範圖表,包括圖表要怎麼放、怎麼翻。他們新發明一種用透明紙做的「夜間圖表」,利用電燈的光,晚上也可以看到。
從美國受訓回來,我們帶回了這些教育改革方法。早期臺灣的軍事教育都是從大陸帶來的傳統式教育,到我們那時候,政府已培養出我們這一批由軍隊出來的教官,再讓我們去培養教師。部隊中成立了教官訓練班,完全用美式教育,班主任是校長〔步兵學校校長張立夫〕,他是中將;我是副班主任,只是上尉,但因為在美國受過專業訓練,學得正規教育,因此訓練三軍所有的教官。培養教官的目的,是希望透過政府的力量,改變社會教育及學校教育。訓練班結束後,我們跟教育部、臺灣省教育廳合作,繼續做了很久的教育訓練。當時臺灣除了教導訓練班之外,最早是由我們培育三軍教官。
我們帶回的教育改革是老師方面的改革,幾乎每一樣做老師的條件,我們都教。包括怎樣做教育計畫、教案、講義,怎樣上課,怎樣使用圖表、黑板、教鞭,甚至怎樣考試。
例如我們要求上課要做重點提示,把重點標出來,不能讓人覺得老師在玩手法,不告訴學生重點。過去上課很少有重點提示,都是要背整本書,可是學生一個學期要唸多少書,沒有重點的話,要學生死背一本書,效果是不會好的。
考試方式中,問答題或測驗題都不是問題,可是過去的考試,總是讓學生沒有太多聯想的空間,這是我們要改善的。我們很講究要求學生自己思考,包括怎麼樣獨立思考去讀一本書。比如我們當初帶回了一個課程~速讀,通常一般速讀法是一行一行很快地讀,可是我們的速讀是鑽石法而不是平面法,把一本書一個中心點像鑽石菱形、立體一樣來讀。可是最後這種速讀方式沒有辦法推廣,因為要學會並不容易,不只是要眼睛快而已,也要從很多文字中馬上知道這篇文章在說什麼;這樣讀書會知道大意,把握這個觀念後,書讀得快,對整本書會有個概念。
此外,我們從美國帶回來的教育方式,對於出題技巧、評分也都有改善。比如有一個問題,可能有一個答案,也可能是兩個答案、三個答案都對,如果全部答案都打勾,那應該沒有分,因為後面還有一個「以上皆是」,這是一種新的出題方式。
智力測驗也是我們帶回來的,以前臺灣沒有智力測驗。這些都是全國比較優秀的教官去美國受訓帶回來的新方法。
從國外帶回來新式教育方式後,學生讀書確實比較活潑了,不會那麼死板。以後軍隊教育卻變質了,陸軍官校出來的雖然都有大學程度,可是沒有真正培養出對軍隊教育有很大幫助的人才,甚至原來的目標是影響學校教育、社會教育,這方面的傾向卻慢慢消失了。現在的老師好像都是愛怎麼講就怎麼講。
我在講話時,通常不喝水,這是因為過去我在美國聯邦政府教育研究中心時,對這一方面有研究過。如果上課連續講話,口腔會產生黏膜,有潤滑作用,所以這時最好不要喝水,喝了水或喝茶,會把黏膜洗掉,聲帶容易受傷。這都是經過研究的。(未完待續)
[1] 白雲禪師於民國85年(1996)6月開辦公益性質之白雲廣播電台,民國91年(2002)5月設網際網路兩個網站,並將白雲廣播改為「金禧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