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禪師訪談紀錄(五)

十、申請退役

我在軍隊十年又百日,之前和之後都是出家人的身分,心理上設法去適應,但也同時一直在想,怎樣才能「出獄」?所以雖然在軍隊時,我全心投入,尤其努力學習發展教育訓練。但是教訓工作結束,回到工作崗位,我又在想:怎樣才能離開軍隊?

到民國48年(1959),我因為在部隊上課太多,太勞累而生病了。從預官隊第五期、六期、七期,我都在帶訓;加上步兵學校有士官隊、尉官隊、校官隊,並且另外成立將官班,將官班是老蔣總統親口下條子做的。以前的將官連手槍都不知道怎麼用,一般的輕武器、輕兵器,他們都不會使用,那時候新式的手提式無線電就像現在的大哥大一樣,他們也都不會使用,老總統看了很傷心,因此就在步兵學校辦了一個將官班。我兼將官班的職務,班主任是校長,副主任是教育長,我兼名譽教育主任,有很多事,很累。那時候我一天有八個小時的課程,晚上還要給他們補習,沒有星期六、星期天。

到民國48年(1959),有一回我騎腳踏車摔下來,掉到水溝,營房的水溝很寬很深。我暈了過去,被送到醫院。經檢查,肺部有點問題,因為太勞累了,造成一般所說的癆病,我就住院了。剛好那時候政府的政策,有病的、年紀太大的、需要長期休養的軍人都可以退役,我就利用這個機會申請退役。

本來那一年7月,我的退伍令已經下來,但被校長張立夫把我的退伍令壓下來。一直到11月底,跟我一起申請退伍的人都拿到退伍令了,我卻還沒有。我就到學校的人事部門去查,那些科長跟我很熟,他們說:「這個命令早就在校長那裡!」我就打電話給校長,校長叫我過去,問我:「你一定要退嗎?」他不希望我退伍。我說:「如果我不是想退伍,我就不會提出申請。」校長說:「你究竟為什麼想退役?是不是想在社會上有什麼好發展?」我說:「不是!我老實告訴你,我本來是出家人!」他不知道這件事,一下子也不相信。無論如何,我終於退役。

在軍隊時,我沒有隨緣吃肉,吃肉邊菜,那是沒辦法的事。通常我比較客氣,同事都知道我一定吃一碗辣椒、豆豉、豆腐干。但也因為吃的方面有很多忌諱,過去在軍隊時,我的營養不怎麼好。

雖然是因為抓兵而進部隊,在部隊裡對我個人幫助還是很大,因為可以接觸很多不同層面的環境,也學習很多新知識,這些都不是一個出家人在寺院裡可以學得到的。我曾經參與國家軍事考察團被派遣到美國兩、三次,全國性軍隊指導會議的機構也差不多都會參與,學習機會不少,吸收一些知識經驗。其實在那個動亂時代,在軍隊裡是比較安定的。不過我心裡一直在想,有機會要趕快離開,恢復本來面目。

十一、恢復本來面目

民國48年(1959)底我退伍了。退伍後我到高雄縣甲仙鄉,為什麼有這個機緣?因為當時甲仙的民眾服務站主任過去是我的學生。是在現在衛武營那個地方,曾有一個入伍生總隊,其中有幼年兵,都是從廣州撤來的流亡或父母離散的學生,都是小孩,不是年輕人,全部集中在這裡。政府培養他們,讓他們就學,有的送到孤兒院,都做了處理。這位民眾服務站主任就是出身在這裡的幼年兵,我當過他們的連長。由於他的介紹,我在甲仙找了一塊山,恢復本來面目,再現出家相。

退役時,我可以選擇領八成薪,可是我並不想再跟軍隊來往,就提出領取一次退休俸的申請。到民國49年(1960)3月份,我拿到退休金。

恢復本來面目時,我的作法是在山裡,根據《占察經》做一些儀式、規定,懺悔缺失。這部經對於還俗的定義講得很清楚:如果是為環境所迫穿了在家服,並不一定就是還俗,要看的是內心有沒有還俗。所謂內心有沒有還俗,是指在一些實際工作中的作法。

我在軍隊時,有很多機會可以結婚,但是我沒有這樣做,那是因為不想還俗。當時很多人感覺我很怪,好像我從來沒有想過成家這些事。我沒有向別人表明我原本是出家人,因為在軍隊裡講這些,人家會以為你是在開玩笑,所以他們只是覺得我比較奇怪,好像我除了上班、上課,平常總是一個人,幾乎一般人所喜歡的我都從來不參與。

十二、臺灣行腳訪察寺院

虛因老和尚後來到了緬甸,民國49年(1960)起兩次來臺灣。他是因為緬甸的信徒到中國大陸去,因為局勢很亂,就把他接到緬甸。他來臺灣是經過香港,隨港澳僑胞回國慶祝團來臺灣,不是自己來,他在香港有信徒。他來的時候不是穿出家服,是穿了唐裝,這是隨別人方便,因此他才用華僑的身分來臺灣。在這種環境裡,他是儘量避免別人不方便,而不是為自己方便。香港的佛教會和臺灣的佛教會都有聯繫,那時候從大陸來臺灣的老和尚沒有幾人,所以他很容易就找到我。

我在民國50年(1961)及51年(1962)在臺灣展開兩圈半的環島行腳,一次是山線,一次是海線,另一次是縱貫線,這可以算是半次。當初我的行腳是有一些想法,第一是想了解臺灣的寺院和大陸有什麼不一樣,畢竟臺灣的佛教也是來自從大陸,幾乎100%都是從福建過來。另一方面,主要是想去看看真正有道德修養的臺灣出家人。所以我從南到北、從北到南,大大小小的寺院都去看了。後來人家說起「臺灣走透透」這句話,我不只是走過臺灣每一個鄉鎮而已,是每一個鄉村都走完了,凡是有寺院的地方,我都去朝禮過。

去行腳的地方,如果是在家人,我會看看有什麼蓮社、居士會;如果去出家人的道場,我一定是應他們住持的要求才去。這些都是方便。我不認為到寺院只是去找名僧~~有名的出家人而已,如果是真的想求道,很多大寺院是找不到的。

我在行腳時也把很多規矩、法則教給寺院;大陸的道場有很多的規矩、法則,那時候臺灣的戒壇沒有人教這些。我常開玩笑,臺灣應該成立住持訓練班,把規矩、法則教給他(她)們。所以幾乎是他們需要什麼,我都會停下來幫助他們。很多寺院希望我留下來,我說那不是我的想法。事情做完了,我也就走了。

我在臺灣各地行腳,看了許多地方之後,曾有這種想法:臺灣無學可參。參學是想學東西,學人家的特色,學人家的心得。因此我還是搖搖頭,覺得躲在山裡算了。為什麼?第一,臺灣的寺院都是男女眾住在一起,這是我最反對的事。人畢竟是人,男女如果不分開住,會有很多麻煩。第二,很多寺院設了管理委員會,管理委員會管收錢,請出家人替寺院服務,由地方上的人管出家人。第三個問題是站在我個人的立場,因為我是叢林裡長大的,如果我連個人自度也做不到,怎麼能幫助別人?所以一心一意希望能把自己的問題先解決~~我講的問題是生死大事,所以我自己就在山裡自耕自食。那時還年輕,在軍隊也把身體鍛鍊得很好,因此自耕自食沒有問題。我在大陸時也是在行腳,身體的底子不錯,因此住山也住得很快樂。可是最後還是逃不了,還是有人要出家就來找我。

臺灣的佛教有種種奇怪的現象,政府也管不著;或許政府有登記的,政府管得著,沒有登記的、自行創立的,政府就管不著。甚至小小的道場,買了透天的房子,裡面供奉佛像,一到晚上,信徒們圍起來湊熱鬧,因為裡面有乩童,真是不像話。有些有管理委員會的小廟也少不了這些現象,什麼奇怪的情況都有。

不過畢竟正信佛教的道場也不少,可是他們不懂道理,想修行也無從下手。臺灣有七大宗派,究竟有沒有表現出宗派的特色?不管是成實、三論、唯識、禪宗、法華、華嚴、淨土以及密宗,究竟它所強調的是什麼?這些問題,都很值得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