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自然中學習
／陳筱筠

      前些日子去大雪山森林遊樂園旅行，在小雪山旅遊資訊站的飲水機前汲水時，遇見一個年紀頗大，但全身穿戴登山裝備齊全，身體看起來十分硬朗的婆婆剛下公車也前來汲水，汲水時發現熱水已經被拿光了，我見狀便將熱水一半分與她，與此同時，一群看似同年紀的長者們紛紛跑來邀請她一起爬山，婆婆則淡定的說明自己想要走的路線，並堅決自己慢慢悠閒地行走即可，整裝完畢，便一人獨自前往。

       沒多久，才三年級的小女兒健步如飛，趕上了婆婆，婆婆見小女兒活潑可愛，於是一路介紹樹木和植物給小女兒認識。言談之中可以察覺婆婆年紀雖大，但見多識廣，不但具備豐富的知識學問，同時說話語氣是分享口吻，沒有教導或指正語氣。我邁向前去誇獎婆婆敢一人登山旅行的勇氣，並謝謝婆婆的用心分享，婆婆謙虛的說，她年輕時不太會教小孩，總是希望功課好就好，現在小孩功成名就了，在社會上頗有身分地位，卻發現教小孩子如何尊重生命和如何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她接著說年紀大了，她時時提醒自己要做到「三不」，就是「不倚老賣老、不依賴他人、不自怨自哀」。婆婆笑著說「不倚老賣老」反而可以放空自己，讓自己顯得年輕一些，內心充滿好奇，隨時可以學習。「不依賴他人」可以讓家人輕鬆自在，也可以讓自己因無所求而堅強，「不自怨自哀」則是隨時保持樂觀，學習像樹一樣的向光生長，凡事都看光明面。只要隨時做到這「三不」就會覺得自己老得很優雅。

       婆婆問我，為何要帶這麼小的小孩上山，難道不嫌麻煩嗎? 我說在她們更小的時候，大約兩歲多會走路的時候，我就常帶她們爬山了。婆婆點點頭，微笑告訴我說，她從七十歲後就決定不要再去為別人而活，比如說一個人爬山這件事，她如果告訴家人，家人一定都會反對，所以她就不說，而且堅持不與人同行，因為有人就有牽絆，就有是非，一群老人在一起比另一半，比小孩，比存款，比成就，比個不停，她讓自己退出戰場，不是怕比輸了，而是有時候比贏了也是輸了，與其這樣她不如瀟灑自己一個人比較淡然快樂。而且也不用在乎自己的體力是否會拖累同行的人，反而這樣自己變得輕鬆許多，不知不覺聽到了大自然的聲音，也呼吸了新鮮的空氣，達到了鍛鍊自己身心靈的目的。

       婆婆說她一下車就看見我和小女兒在整裝，她看見小女兒小小的卻自己把登山包整理得很好，自己裝水，檢查是否有足夠的食物，也自己穿好鞋子繫好鞋帶，自己戴好帽子確保溫度，也拿著自己的登山杖，也很有禮貌的對每個經過的人點頭微笑，看起來就像個小大人，重點是當媽媽的似乎一點也不會擔心她，一點都不囉嗦，她笑著說她直到了七十歲才學會要對小孩放手，現在八十四歲了，看到我對這麼小的小孩就能放手，她覺得很難得。

       婆婆接著說，今天是農曆十二月二十四日，是俗稱的「天赦日」，在送神之後至過年前，家家戶戶紛紛舉行「大掃除」，亦稱之為「清屯」。婆婆說，世俗之人會在這一天做實質上物體的「大掃除」，但她每年的這一天都會上山做心靈上的「大掃除」。把心理上所有不愉快、放不下的通通都丟在山上，她害羞的神祕地說這十幾年來，她每年丟一點每年丟一點之後居然變得更健康了，身心都健康了。

       我想這大概是我們學佛時最想學到的「斷捨離」，也就是斷掉執念、捨棄慾望和離愛。我說，我放得下或許是基於我尊重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就像每一棵樹都自己逕自往上生長，不會依靠別人，而且樹冠和樹冠之間會刻意保持距離，尊重彼此，會禮讓出一個空間，抬頭仰望樹木頂端，會發現每一個大樹冠間會刻意留著空隙，如此拼接成一塊精美絕倫的拼圖，這種現象就是所謂的「樹冠羞避」(crown shyness)。我想我只是向大樹學互相「尊重」而已。

       婆婆說，每一個大樹都很筆直的向光生長，向著天空伸展，我們也要跟大樹學著向光性，凡是積極樂觀，不退縮也不自卑。就算經歷大風雨依然堅持地往上生長，屹立不搖的堅持上千年。樹不語，卻用姿態告訴了我們一切。所以大自然讓我們看到人類的渺小，也教我們學會謙卑，讓孩子在大自然中學會生命的可貴，才是最寶貴的教育。

      中午時分，婆婆在神木下用餐，用完餐後又吹起了笛子，吹完笛子又打起了太極拳，熱愛武術的小女兒便跟著婆婆一起打，動作熟稔有力到嚇了婆婆一跳，婆婆說對於喜歡的事物一定要即時去實行，不要等，這樣才會隨時充滿快樂，要學會養身也要學著養心，從小就要養成愛自己的習慣，只有愛自己了，才能長出力量去熱愛周圍的人事物，她這些都是到七十歲開始覺悟到的，我在謝謝婆婆的指點後，便各自下山了。

       回程，小女兒說這是神仙婆婆啊，我回頭望向大雪山，深吸了一口氣，內心好像被觸動什麼，我說我倒覺得一定是84歲的我，穿越時空的跑來告訴自己要及時行樂，要好好愛自己。小女兒說，才不是呢?那是84歲的她，穿越時空來告訴她永遠都要保持赤子之心，要珍惜生命，即使到老了也要變成一個健康快樂的老婆婆啊，我和小女兒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