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研院專題演講　覺悟的時刻(上)
主講/鍾玲教授
整理/佛研院

大家好，今天講的題目跟我原先定的不一樣，原先要講〈禪悟詩〉，以前禪師有所覺悟，就會寫一首詩。以前的題目以詩歌為主，就是偈子。後來我想，可能覺悟的內容更重要，就是「覺悟」更重要。所以今天的題目就改成〈覺悟的時刻〉，「覺悟」聽起來好像是很不得了的事。其實「覺悟」有各種層次，大的小的有多少種呢？簡直多到數不清， 譬如你們聽完我這堂課，自己會想到什麼？然後有一個突破，那也是覺悟啊！所以修行人的人生有很多小的覺悟，到某一個時刻，豁然有個大悟！所以〈覺悟的時刻〉這個題目其實很廣，可以講小悟，也可以講大澈大悟。

這教室裡大概沒有一個人曾經大徹大悟，我沒有，你們有嗎？也沒有！我想大徹大悟就已經修到阿羅漢，到那個境界就大徹大悟。當然佛果的大徹大悟還可以再上去，就是十地菩薩，沒有缺失才能到達那個境界。我思考這個問題：大徹大悟是怎麼回事？因為我們根本沒有到那個境界，怎麼去瞭解它？其實了解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根本沒有去到那裡，對不對？但是想像一下總是可以，所以這堂課我就帶著大家去想像。但是不能夠憑空想像，我們可以根據佛經或者高僧留下來的文字，一起想像。

我挑了幾個子題來講，第一個子題是虛雲老和尚的大澈大悟。虛雲老和尚有寫自己的年譜，裡面講到他的大澈大悟，所以有文字記錄，我可以用到。他的大徹大悟發生在他五十六歲，是十九世紀，1895年，距離現在120多年。他在揚州的高旻寺得悟，詳細情形等一下再講。

第二個子題：講白雲老和尚的三關大覺，老和尚那時幾歲？四十七歲，老和尚大徹大悟。1961年在花蓮鳳林鎮的山路行腳，他在小瀑布旁邊打坐，一定要打坐才大徹大悟嗎？不一定！虛雲老和尚就不是打坐的時候大徹大悟的。

那第三個子題：講釋迦牟尼佛的悟道，釋迦牟尼佛悟道的年齡更早了，三十五歲就悟道，很了不起！我們三十五歲在做什麼呢？西元前五世紀的時候，他在印度菩提迦耶城一棵菩提樹下打坐，是那時大徹大悟。

最後第四個子題就講我的一些小悟，這種事可能隔幾天就可以發生一次，包括我講的這個，我講完以後，你們要報告你們的小悟，我會告訴你們一些要領，就是怎樣來思考，你去想到哪一個自身的例子可以講，好不好？這不是每個人都要講，就是上課的四個同學──蓮施師、悟方師、塵義師，還有許旻雅，就你們四個要做這個作業，等會兒在教室後方討論的時候，你們就要講。　

虛雲老和尚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一般人做不到的，他能「無我」。他修行有成以後就去一座古寺，因為他有名望，很快就把那破敗的寺院重建起來，然後建立僧伽制度，等建設蓋好，僧伽運作也正常，請來高僧當住持，他就飄然離去，一分錢都不拿，繼續去修建第二座。他把中國很多古老的寺院重新蓋好，建立了僧伽制度。這是他其中一個了不起的地方。如果說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大家公認的高僧，應該就是虛雲老和尚，我們現在來講虛雲和尚的頓悟。

他的頓悟並不是只發生在那一刻的事情，而是導致他頓悟之前，差不多一個月種種的事，那一個月發生的事都跟他的大徹大悟有關，而且不只是那一個月，就是跟他前面修行四十年的經驗都有關。白雲老和尚講過，小悟累積到最後，你就會來一個大悟。所以每一個小悟都減輕了你的無明。最後你就會來一個大悟，所以小悟其實更重要！

1895年虛雲五十六歲，由安徽九華山到揚州高旻寺護禪七。「忽失足墮水，浮沈一晝夜，流至采石磯附近，漁者網得之。喚寶積寺僧認之…救甦…然口鼻大小便諸孔流血。居數日，逕赴高旻。知事僧見容瘁，問：『有病否。』曰：『無。』乃謁月朗和尚…不言墮水事，祇求在堂中打七…打香板。予順受不語，而病益加劇，血流不止…以死為待。在禪堂中晝夜精勤，澄清一念，不知身是何物。經二十餘日。眾病頓愈。」 禪七你們都知道，就是打七個七期，四十九天的禪，晚上都算進去。除了打坐還經行，主要是打坐，坐到入定。因為虛雲已經都五十六歲，且當時很有名，所以請他去護禪七。就是巡邏，在那裏看比丘們打得怎麼樣，他是護持禪七的人，自己也打坐。

虛雲趕路去著名的古剎高旻寺，由九華山到揚州也蠻遠，他沿著長江走，忽然失足墮水，不小心掉到長江裡，也許你會說，掉到江裡爬回岸上就行了，你說行嗎？掉的是長江，第一，長江很寬闊，第二，水流很急，人會被水沖走。你可以想像臺灣濁水溪淹水時，那個水流是什麼樣子，他沉浮了一晝夜，別人早死了，他大概懂一點水性，會游泳，要不然就淹死了。一晝夜流至采石磯附近，采石磯在安徽省，長江東岸采石磯那邊，被人家撈上來，漁夫用魚網沒有網到魚，卻網到虛雲老和尚，其實五十六歲在那時算很老了，漁夫知道他是和尚，看他的服裝和光頭就知道。此時虛雲已經昏迷過去。

附近有一間寶積寺，漁夫就喚寶積寺的和尚來問，認不認得他？結果認得，因為他蠻有名，朋友蠻多。寶積寺的和尚把他帶回寺裡，救醒了他。他甦醒後口鼻大小便諸孔流血，七竅流血，應該是微血管破裂。塵義師！你是學醫的，可以告訴我們為什麼他會七竅流血？塵義師說：「是水太多，水壓令他的微血管爆裂。」

你看有醫生在多好！寶積寺的和尚就讓虛雲休息，居住數日，因為他病得得厲害，但是他不管，身體還沒好就跑去高旻寺。高旻寺的知事僧接待他。知事僧不是知客僧，是管理事務的。知事僧見他容貌很憔悴，就問有病否？虛雲嘴巴很硬，說我真的沒事。後來他拜見高旻寺的月朗和尚，那時候稱「和尚」的，大概就是住持，或者是方丈，他就去見月朗和尚，也不對月朗和尚說墮水差點死掉之事，只求在禪堂中打七，不是只有一期，應該是打七期共四十九天。

他護七的職責之一就是打香板，香板長長的，如果那些打坐的比丘昏昏欲睡，就一下打下去，那個叫打香板。「予順受不語，而病益加劇，血流不止。」順受不語就是不說話，一切逆來順受，身體狀況還是很差，他繼續忍受。我覺得你們在這邊出家，可能有很多事情也是要順受，各種辛苦，例如在廚房做事那些通通要順受。虛雲其實很慘，就是整個身體，搞不好正在做事，或打坐，打到一半血又流出來之類的。「病益加劇，血流不止」，是很嚴重，「以死為待」，他都抱定決心了，死就死吧！我就是打我的禪七，這是多大的決心。

接著「在禪堂中晝夜精勤」，精進跟勤奮，不只是打坐，而且是專心打坐，不是專心打坐，還要入定，這些通通做到了。「澄清一念」，這個一念是指每一念，每一念都是乾乾淨淨的，雜七雜八的想法全部都化解掉，不知身是何物？在那個時候他的身很重要，因為病痛厲害，都在流血、都在痛，如何忘的掉呢？但是他已經進入禪定境界，忘掉了身體！然而還沒有到達大澈大悟，「經二十餘日，眾病頓愈」，過了二十多日，打到第四個七，身體不療而癒了！這你怎麼解釋？不能解釋！他就是有那種精神的力量，遠遠超越身體，別人就躺著去急診了，他卻不只不死，病還好了。他經歷了大劫難，挺過來完成一次大劫。

現在解釋什麼是監香。虛雲老和尚護禪七的職務就叫監香，在打禪七的時候，比丘、沙彌，都在打坐，監香的就拿板子，對著昏昏欲睡的人，啪一下板子打下去，打到肩上。以前菩提寺也有這樣子的禪室，在下面，現在是展覽廳的地方。後來老和尚不曉得為什麼就不再帶大家這樣子打坐了。

下面一個就是，還是在他打禪七期間，「一夕夜放晚香時」，有一天晚上正在放晚香，放晚香是指有自己個人自由時間。其實是早上三板。三板大概是早上四點鐘左右，四點起來有一段自己的時間。虛雲睜開眼，「忽見大光明如同白晝」，怎麼漆黑的四點鐘，周圍竟像白天一樣大放光明？然後「內外洞澈」。內外是指房間裏頭跟牆外，都看得見，可以透過牆看見東西！「隔垣見香燈師小解」。香燈師管焚香、燃燈，花果供養，甚至打板等。虛雲見到香燈師小解，可能是視覺上像無人機那樣，可以在空中看到，看到香燈師在牆外小解。又見「西單師在圊中」，圊就是廁所，在上廁所啊！因為那時候大家都用自由時間做這些事情。西單師就是東單西單的西邊廂房，住了掛單的，所以他管掛單的廂房。這西單師正在上廁所，虛雲甚至越飛越高，他的視覺或者是分身，越飛越高，「遠及河中行船」也看到了，「兩岸樹木種種色色」，因為那時明明是黑夜，卻看得清楚，像白晝一樣，真奇怪！「悉皆了見」，就是全部都清清楚楚地看見，「是時才鳴三板爾」，是早課以前，是四點，是放晚香的時候，大家起來了，各自做各自的活動。

此時虛雲老和尚忽然開了天眼。翌日，虛雲詢問香燈及西單，果然。西單師說，是啊是啊，我那時是在做這事啊！虛雲看到的事是真的，這是一個開天眼的例子。然而這還不是大徹大悟。到第三晚，大概是開天眼後的第三晚，「六枝香開靜時」，開靜的意思是打坐一期，可以停下來的休息時間，每個人都有一個茶杯。護七的資深和尚會拿著開水壺給你添開水。「添開水，濺予手上，茶杯墮地」，那個熱水濺到虛雲的手上，鬆手杯子摔地上。「一聲破碎，頓斷疑根，慶快平生，如從夢醒」，他拿著茶杯去接水，茶杯掉地碰一聲，這啟動他的大徹大悟。所以他的大徹大悟，不是在打坐之中，而是茶杯落在地上，砰！破碎的聲音，他就醒過來了，大徹大悟是頓斷疑根，就是那個茶杯破的聲音，跟他內心的境界相呼應，他內心的境界中所有跟道業相關的疑問、煩惱，忽然都沒有了，忽然都化解掉了，他覺得這些根本不是問題，或者那些問題他忽然想通了，於是他慶快平生，一生到此刻，痛痛快快，暢行無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