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進即報恩　記人間與焰口的法會之情
／鍾文音

 

    我在菩提寺知客室櫃台一筆一畫地在單子上寫下:報恩人鍾文音。

    「報恩人」三個字讓我的心瞬間勾動著這人世間的千般情緣，近乎是含著淚光地寫著字。「報恩人」真切地反映了我的心。以往我在別處法會的單子上寫的是「陽上」，報恩人則蘊含更深的意涵。

 

   報恩，在農曆七月孝親月，是如此地貼切。且不獨報父母恩，也報佛恩、師長恩、眾生恩。眾生恩，天上人間相會相惜，此為佛門和其他宗教最大的差異即在菩提心，菩提心超越慈悲，以智慧為前導，普濟無情有情，喜施無形有形，從山河大地到宇宙須彌，無一不覆。參與者的每一個心念，都能投射十方，盡虛空、遍法界。

   這時我想起曾讀過的白雲老和尚演講集裡他老人家曾說：「學佛行者，旨在離苦得樂，追求解脫之道，必須從心性著手！」

   報恩即是不獨希望自己離苦得樂，更要一切有情眾亦然。心性即是開展智慧與菩提心，個人力量有限，故藉由法會以資法本，拔苦救苦。

   離開知客室，我拉著行李「回」到客房，我用「回」字，因為此地已讓我這個遊子有回家之感。

 

    入房，開窗，聽流水淙淙，想鯉魚悠遊其中，望著前方地藏菩薩的慈悲面容，我心中喃喃念著地藏菩薩慈悲救度眾生……，地藏菩薩手持錫杖，以震開地獄之門，解救地獄眾生脫離痛苦，此錫杖發出的聲響，也警醒著經常沉淪的眾生。 地藏菩薩手握純淨耀眼由戒、定、慧所凝結的摩尼寶珠，如意寶珠。望著地藏菩薩，我的心感到慈悲的力量。

 

   這樣想時， 乍然風吹葉落，遠方雷聲陣陣劃破寂靜，瞬間飛雲疾走，大雨轟隆而下，天地皆濛澤。雨來雨走，大地落得一片乾淨。一如晚上即將到來的「召請」。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瑜伽焰口法會，能在菩提寺遇上我的「第一次」，能在此圓滿我對亡世母親的守孝時光，也能普濟我心懸念的冤親們，我的內心感到既幸運又幸福。

   心包羅十虛，故祈福意念可共振十方。

   報恩人參與法會誦經的我，將圓滿四天三夜的法會。我先收攝意念，在房間靜默，否則境雜心亂，人身雖到，心卻未淨，則觀想難成，功德也有漏。

 

夜之序幕

 

     晚上七點前，心已恬靜，整衣即起，我穿上海青，步出客房。石山屹屹，林鳥啼啼，蛙鳴蟲響，草露風燈，人歸何處?我在晚風中慨嘆蒼涼。轉身緩步，踏上階梯，先行來到法堂，恭候住持靈師父與法師們蒞臨。

    叩拜堂上佛，擺放經書於經架上，經架有字醒眼入心: 「深入經藏  智慧如海 /  解行並重  依教奉行」，牆上貼有回向文： 「願以此功德 普及於一切  法界有情眾 皆共成佛道」，讓法會新手也可一目了然。

 

   七點整開啟法會序幕，召請。

誦《引魂法節》，我在《佛門必備課誦本》在翻閱時有看過此章節，但未曾隨師父們誦過。今夜道場法筵開，會然來，召請亡靈來赴道場……地藏王菩薩幽冥教主的誓願響徹雲霄，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幽冥教主的大悲大願，讓我念到「想骨肉以分離，觀音容而何在」不禁熱淚盈眶。

「惟願不違本誓 憐憫有情 此刻今時 光臨法會。

不憑我佛之慈，曷逐超昇之路。」

仰仗三寶力加持，使凡夫如我也能有此憑藉。

   引魂法節之後，誦《阿彌陀經》與大悲咒及《心經》，回向，禮拜。

   召請圓滿，灑淨。火內得清涼，大火聚成清涼地。

 

   走出法堂，夜色如水。

   秋雨梧桐葉落時，夜痴痴。

   此刻今時，華枝春滿。

   浮生若夢，幻質匪堅。

   唯佛一字，可解斯苦。

 

    脫下海青，緩步回房。

   鑼鼓響，開大靜。

   若要相逢夢裡來，緣深緣淺人世情。

   我在筆記本寫上這句話，捻熄了燈。

 

 第一天

 

    伴隨昨夜的引磬鐘鼓餘響入夢。

    南柯一夢屬黃梁，我這個提筆的食字獸腦中仍沾黏著昨晚念經的字句。但夢裡平靜無波，醒轉見陽光燦爛，卻反而有如夢之幻。

  一夢春宵夜復朝，時光如白駒過隙。

  梳洗一番，無鏡可照，如此甚好。

  本來面目不在臉上。

  

    打開善師父寄來的課表，每日誦經可自選到法堂或至三寶殿，念誦不同的經典。

   八點前入座法堂，我隨師父們念誦《盂蘭盆經》和《阿彌陀經》，三寶殿則是誦《金剛經》。

  《盂蘭盆經》我也是首次念誦，但我很多年前寫過目連尊者入地獄救母的文字，在照顧母親纏綿臥榻的漫長光陰裡，我也以目連尊者孝行永流芳為榜樣，提點自己:孝道乃一切功德之本，福報之首。經言: 「離餓鬼苦，生人天中，福樂無窮，是佛弟子修孝順者，應念念中常憶父母，乃至七世父母。」佛教的菩提心廣大，不獨報恩此世父母，且報恩七世父母，以及累劫冤親眷屬。

   十點半《佛前大供》，上供諸佛菩薩，下施六道眾生。經言：等施無差別，隨願皆飽滿，令今施者得，無量波羅蜜。

    下午我在法堂念誦《慈悲三昧水懺》，此經以懺悔煩惱、業、果報三障為主軸，分上、中、下三卷。

   佛教有多部懺法，其中以《慈悲三昧水懺》的故事最膾炙人口，源於唐朝悟達國師蒙迦諾迦尊者的救護，以三昧法水，自此濁淨滌除多生袁盎與晁錯的宿冤， 而成的懺本。

   我永遠記得最初讀到經文緣起的最末:「瘡痊回顧，煙雲四合，悟達卓庵，造懺傳播。」障轉智，逆增上緣。

   此經跨越千年，依然如鏡，對照出人的種種罪相， 每個人都能從中看見自己的煩惱習氣。

   下卷為懺，句句敲入我的心坎:死苦一至，無問老少，貧富貴賤皆悉磨滅/懺悔人間親友凋零愛別離苦罪報/懺悔人間枕臥床席不能起居罪報……。念到這一句時，我的腦海浮現母病連年的光景，還有我在安養院見到的有情眾生之苦痛，淚水又模糊了我的視線，彷彿淚水幫我洗滌了心。

   始知經文寫:懺悔實能滅禍。

 「懺」如對鏡，思己之過。「悔」如洗滌，從此不過。

    慚愧、懺悔，因污垢深重，藉共修法會，以徹照往昔，以法水淨過，以智慧薰習。

   罪報如繁星，但佛法如明月。最末經文稍來祈福:

生生世世在在處處蓮華化生……生生世世在在處處常為諸佛之所護念……

一心不亂，業識頓空。四恩普報，三有均資，法界冤親，咸沾利樂。

 

  辛酸苦楚之淚瞬間轉為喜極而泣之淚。

   法會圓滿，飲法堂外義工所備茶水，飲之如甘露。午後雷陣大雨洗去塵埃，樹葉發亮，彩霞穿破厚雲，五色放光。 

   白雲老和尚彷彿在虛空說著:伏願百千化佛，共興一子之悲心。

   感到被祝福的心滿滿。

   丫頭我朝虛空合十，微笑如風，心裡思念著您老人家啊！
 

第二天

 

  昨夜好睡，唯腿痠疼。

  膝蓋黑青，一跪一拜。

  八點前，著海青到三寶殿誦《藥師經》，此經是我在凡俗的日課，且因我寫過玄奘大師的歷史小說，包包裡幾乎是此經不離。白雲老和尚也常提醒修行要有好的色身，才有精神好精進。藥師佛十二大願，藍色琉璃光遍及我心。

  十點半《佛前大供》，法堂誦的是《地藏經》。下午，我仍至三寶殿，念誦的是《藥師懺》。念《藥師懺》，讓我明白眾生無始以來的十六種病： 貪瞋嫉妬之病、憍慢自傲之病 、不識善惡之病、不信罪福之病 不孝五逆之病破辱三寶之病不修齋戒之病破犯尸羅之病、自讚毀他之病、貪得無厭之病、迷聲逐色之病、貪香愛觸之病、信邪倒見之病、躭淫嗜酒，放逸無度之病、設復遇醫，授與非藥之病、無餘量災難陵辱悲愁煎逼，身心受苦之病。

   

   故藥師如來慈悲大醫王，為這些病設十三種藥方：慈悲喜捨是藥、 忍辱柔和是藥

、 正信三寶是藥、勤修福慧是藥、 六波羅蜜是藥、飽餐甘露是藥、貪求法味是藥

、  修真養氣是藥、 返本還元是藥、有過能改是藥、善巧方便是藥、不動聲色是藥

 清心斷欲是藥。

 

   不動聲色是藥。

    我服用之，如當頭棒喝。

    三寶殿外，掃地去。我仰頭望著樹木，腦中閃過之前念的經句:如一雲所雨，而藥樹大小，各得滋茂。

 

第三天

 

   藥師佛開的藥方仍在腦海迴盪:

  觀昔方便，如夢中人，夢身患病，求醫服藥，而得除愈。及其夢醒，則悟本來無病，無病亦無，而況醫藥？故眾生之病，同一幻病；如來之藥，同一幻藥。故知如來說法，一相一味。所謂解脫相、離相、滅相，究竟涅槃，終歸於空。

 

   《藥師懺》最末節經文猶如將銜接我八點將至法堂念的《金剛經》。

  鳩摩羅什尊者所譯: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從小耳熟能詳的字句，簡潔優美且深邃至極。

 

    九點半大眾至海會塔誦《阿彌陀經》。

   十點半《佛前大供》。

   下午一點在三寶殿誦《瑜伽焰口施食》。

 

     我在法會前研讀明代蓮池大師的《瑜伽焰口施食要集詳註》，此書封面點名了此經來由與意涵:「阿難尊者因習定，救苦觀音示面燃，興慈濟物真三昧，感果叨恩萬古傳」。

 

   瑜伽焰口施食法東傳，初由唐實叉難陀譯《救面然餓鬼陀羅尼神咒經》一卷和《甘露陀羅尼咒》一卷。經文緣起，餓鬼謂阿難三日後亦當命盡，墮餓鬼道。阿難大驚，急至佛前哀求救度，佛乃為說焰口經及施食之法，謂其若能施飲食予恆河沙數餓鬼及諸仙等，非但不落此道，且能延年益壽，諸鬼神等常來擁護，遇事吉祥。

 《瑜伽焰口施食》 梵語瑜伽表相應，燄口是鬼名，施食為救度法，即藉由燄口法會主法之金剛上師以佛三密:身（手結印）語（口誦真言）意（心觀本尊），藉如來之加持，眾生三業與如來三密相應，使與會與超薦各等眾生感應道交，以達圓滿救度。

 

  在法會前，我先行研讀了千佛山網站文章，得知法會之殊勝。千佛山瑜伽燄口在超度佛事中是非常具代表性的，其特色有: 咒語、觀想及手印甚至儀軌，皆經一脈相傳，由白雲老禪師親自傳授。行法之時，中場不休息。具親銀(功德金)全數歸常住處理。常住將此功德金用於道場的維持、發展或弘法利生工作。三向燄口為別處所無。行法講求依教如法，莊重和諧，著重真實的饒益功德。

 

      連續五個多小時不中途休息的唱誦，將三天兩夜的法會帶向了最高點。而我也期待已久，心想終於念到此經了，畢竟這部經典不若《金剛經》或《藥師經》可以在家自行唱誦，要有甚深緣分才能參與《瑜伽焰口施食》，感覺也要有體力，連續五個多小時都不休息，時間從下午一點整到六點多圓滿。

 

   十二點半我即進入法堂，經書已然置於經架上。

    師父們敲鑼打鼓，在法會前先來一場鑼鼓喧天的「鬧台」，熱鬧起始，又不失莊嚴。下午一點時辰一到，法師們魚貫入席，恭迎主法金剛上師旭師父與副懺航師父登台就坐，住持靈師父則負責敲擊整場法會的鈴鼓。

  旭師父氣場了得，一開腔即收攝全場，而搭配的航師父們唱腔則優美如戲曲，時而氣勢如鐘，忽而泫然哀婉。

    我就坐在住持靈師父後方，聽了連續五個小時的鼓聲敲響，心想靈師父實在太厲害，整場節奏掌控，手敲槌落，鼓聲繞樑，讓我耳廓時時仍回音陣陣。

  

   念到「燄口召請文」時，我深深被箇中詞句吸引，邊念邊讚歎，這詞句也太精簡優美了，意境非常悠遠，道盡人間苦楚與遺憾，切中五濁世間的沉淪之苦。

   文中召請的對象且全面涵蓋人世間各色人等:前王後伯、英雄將帥、文臣宰輔、文人舉子、緇衣釋子、玄門道士、他鄉客族、陣亡兵卒、血湖產難、冥頑悖逆、裙釵婦女、傷亡橫死之流等，在施食法會中皆被召請前來，接受甘露法食，讓我深深感受到佛教的菩提心，同體大悲、無緣大慈、普濟六道。

    尤其讀到文人舉子，心神晃動，彷彿在寫自己似的，瞬間即如對鏡般地看到了自己。

 

   黌門才子，白屋書生，探花足步文林，射策身遊棘院。

　螢燈飛散，三年徒用工夫；鐵硯磨穿，十載慢施辛苦。

　嗚呼！七尺紅羅書姓字，一抔黃土蓋文章。

 

   原來召請文的詞句來自北宋蘇軾所寫，難怪如此優美且醒悟人心。蘇軾寫出了佛學與文學融合的美，蘊含著無盡悲憫與深情，更是讓我懸念再三。

 

     我以大悲佛神力 召請冥陽諸有情
  曠劫饑虛餓鬼等 不違佛勅來降臨

 

    法會最後師父們念著宣疏文，義工們則在撒著供品(糖果、餅乾等)，以此儀軌，體現觀音菩薩的慈悲，好讓與會大眾學習在日常生活中也能隨喜布施、廣修供養、修福修慧。

歸返

   返北繼續日常生活，表面生活並無改變。但法會經文點滴已匯為一座大海，梵音海潮音時刻伴我心。

   昨日少年騎竹馬，今朝化作白頭翁，從此去，莫心焦，一世奔波夢一霄。

  暑往寒來春復秋，腰金衣紫今何在…….

 

   未久收到善師父分享的經言： 「欲報父母、師長恩、佛恩、眾生恩，唯有此世精進才能報恩。」

   猶如(白雲小語)所提點的: 「進取的本身，便是發揮生命價值的最好方法。」

   時光荏苒，餘生珍貴。

  修行即在和時間競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