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山──你朝禮的是哪座山?

    在緬懷上白下雲老和尚德養之外,本次活動還立下「消除業障、折伏我慢、堅固道心、廣結法緣、厚植菩提。」等五項宗旨。

  • 文:編輯部出處:孺慕之情期數:264期 2012年1-2月合刊

文/淨尚

相隔七年後,再次參與朝山活動,同樣的路程,同樣的禮拜動作,心境由祝壽轉換為追思,在緬懷上白下雲老和尚德養之外,本次活動還立下「消除業障、折伏我慢、堅固道心、廣結法緣、厚植菩提。」等五項宗旨。菩提寺的鎮山大佛映著夕陽餘暉,普照著海內外歸來的佛子們,緇素四眾弟子匯聚成一股靈明清流,山何須高?水何須深?藏在溪聲山色之外的廣長與清涼意可曾迷卻耳目?而忘卻所來徑?

初次朝禮千佛山,只見人潮萬頭鑽動如川流不息,一派盛大嘉年華會景象,朝山禮拜時只覺是在行禮如儀,心境上只當作是進行一次五體投地的戶外瑜珈體操遠足活動;朝山活動之後登場的法會更是熱鬧非凡,沉浸在法喜充滿情緒中,就像大觀園裏的劉佬佬,牛性一發不可收拾,在整座菩提寺裏裏外外忙著覓佛蹤跡。咦!不是說要在「蹤跡處沒蹤跡,有佛處疾走過」嗎?朝山行者畢竟所為何來?忽然想起雲老和尚講起的一則關於參禪的故事:早年禪門鍛鍊行者的入門法,要行者站在人潮最多的路口上托缽化緣,但只能接受施主一塊錢供養,多出的一概婉拒,如果挨罵責怪不得解釋,只能默默承受。

那年的朝山隊伍中還出現不少沿途持缽向朝山信眾化緣的比丘僧侶,他們站定在如潮水般流動的人群中不動如山,當有人將錢財投入缽碗裏,僧人便立即退出人群站到路邊;平常在市場廟口或街頭偶有見到身著僧人裝束的化緣者,即使動念想布施,心念中的分別執著還是忍不住「不想受騙上當」情緒,神色木然地當面行過離去。但當下的境相卻在心中生起「不分別何嘗不也是種分別心念狀態?」當內心打定主意準備自口袋掏錢給前方距離自己尚有十步左右的化緣僧人時,也許是因為緊張導致肌肉僵硬,褲袋裏明明有許多銅板,但走到那名等待多時的僧人跟前時,竟然只掏出了一枚銅板放入缽碗中,隨即在羞愧自責中被人潮推擠離去。

開口便錯與當面錯過之間究竟有何交涉?錯在哪裡?又錯過了什麼?捨了一枚銅錢,換來如須彌山無盡的思考空間。

民國百年的朝山活動選擇在深夜子時啟動,夜涼如水,月色與街燈唱和,等待出發的佛子們在馬路上或站或席地就坐,漫漫等待中海青自身上穿脫多次,生理需求提示著人身諸多不可忍的苦惱處;但在不可忍的境相裏認真思辨,不免從中覺察近年來日常飲食與生理機能的因果循環問題,當然,要想讓菩提顯現還是得仰仗專業醫師的協助才可能成辦。

近千位男女老少信眾在執事比丘、比丘尼法師們的引導下被區分為多個梯隊,只見身形輕瘦的比丘尼師們,在平日原本是開大靜的養息時刻,卻個個輕步如燕,在各梯隊間來回穿梭,再三確認出發順序梯次是否正確。在等待出發的時刻,觀照著心念起落,細細辨析因久候而昇起的不耐情緒為何如此「黏」性十足?從一團漿糊般情緒中奮力理出頭緒,靜聞周遭人聲,車聲、蟲蛙鳴叫聲起聲落,偶而聽聞身旁信眾輕聲耳語,「明辨而不參與」法門,恰恰派上用場,耳語不致淪落為妄念,從念頭的分析過程中,驚訝地覺察人們言談間有多麼容易陷入「自以為是」泥淖中,從知非即捨到認識心性的複雜難馭,開始體會出「讀」人心法要的可珍貴處。

雲老和尚曾把雜念比喻為水中月,如影隨形與天上月同在,想捨也捨不了,因為一旦捨卻雜念,緣境的「色蘊本空」之相,便無從因色而顯現。就像夜瀾風靜中的池水映月,如果沒有輕風或蛙蟲鬧月,如何能彰顯明月與水月「妄真同二妄」因空顯有;從有顯空的不二境相?

在不捨雜念中,興起何不一心持唸「南無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名號來攝念?於是便開始邊默默持唸邊配合行進間「左、右、左、併、跪。」三步一跪的朝山口訣,在持續默唸中,心念漸漸貫攝於當下息出息入間,周遭環境蟲鳴車聲人語依舊清晰起落,腦海雜念如落葉隨風起舞,在勿忘勿住持續觀照中,總不免要著塵化灰。

在默默持唸聖號中,意念中昇起多年前那次殊勝機緣親臨五台山,禮拜足足有五層樓以上高度的騎大白象文殊師利法王子莊嚴聖像,手持象徵智慧寶劍的文殊菩薩身披瓔珞七色珠寶,法相慈嚴展眉觀照白象座下來來去去云云信眾,整座聖像被一座設計精巧絕倫的無柱圓頂方型大殿所保護著,是現存中國佛教寺院中極為罕見的建築物。記得隨行地陪導遊解說時指出:據專家考證研究發現,它是先將聖像在原址安立完成後,才開始依聖像的比例規格量身打造出的獨特寺院。根據五台山寺誌的記錄,這座匠心獨運的千年佛寺建築物曾安然度過歷史上多次重大地震天災浩劫,並在十年文革人禍中,極少數得以全身躲過劫難的珍稀宗教文物之一,堪稱五台山寺廟群落中的鎮山重寶。然而再偉大不朽的古蹟建物,終究要隨流轉的時空顯現生、住、異、滅諸相,一如現前起落變異流轉不已的種種心念。

儘管整座聖像四周設有隔離鐵欄杆,但仍不時見到有些遊客伸手去摸白象,在白象的右後腿上方,已經出現一塊被無數信眾摸得發亮的痕跡,原來五台山當地民眾深信,朝禮文殊菩薩聖像時順手摸摸象腿可以帶來好運。《西潮》作者蔣夢鱗先生曾形容:佛教東來在國人心中的形像有如騎著白象來到中國的,可謂觀察深刻入微的比喻。眼明人摸象,著相起執;眼盲人摸著冰冷石雕,或許還比較有機會分辨石塊的頑靈妙處。

制心於持唸聖號讓時間相漸次淡化了,馬路上或站或坐的零散人群開始整理隊伍,負責講解示範朝山行儀及步伐配合聖號節奏的願師父聲音略帶沙啞,千佛山雜誌封面照片上手捧雲老禪師舍利子肅穆神情,此刻似乎依然流露在行止間,講解中不知重複演練多少遍的詞句,竟然出現「跳針」,可以從中體會千佛山系師父們這幾天為圓滿朝山法會為法忘軀的精進程度,在家眾也在耳濡目染中,漸次認識行走在菩薩道上的人間行者,須具備什麼樣的修養條件。

平日躲在凡事計較執著分別心念的慢心,在聆聽翔師父引領即將朝山信眾誦念祈願文時,開始像被鬆綁似地慢慢浮現原形,能經得起四無量心的評比嗎?學佛路上障礙重重的因果與因緣關係中如何做到「不昧」?雲老和尚的一句「總歸是願」,在看似輕鬆的口氣背後,可曾讀出其中與道相應的「力源」所在?如何能做到「看破再突破,放下不捨棄,善巧隨緣境,如法自在人。」(參見雲老禪師著作《心之路》第111頁)

帶著一堆問號踏上朝山之途,當步伐跪拜動作漸次融入持唸節奏之後,緣境逐念的現象漸少漸離,隨著跪拜動作與唸佛頭腹腔持續共鳴作用,發現持續制心持念聖號能轉移肢體疲勞酸痛。在「動靜了然」的觀照中,尋常起心動念的忍痛現象轉為能與疲痛相安共處的「離」痛狀態,如是安住在疼痛的生、住、異、滅過程中,可漸次從中覺察出所謂的離生喜樂,是對煩惱痛苦本質的「了然」。

菩薩能覺有情、覺他的能力來自自覺本錢是否具足,自覺本錢來自五蘊想行之間修養空間的深度,拖著一身業障纏身的疲憊皮囊站在雲老和尚舍利前,悄然立下誓願:「願生生世世學習雲的價值,隨緣不變,不變隨緣,誓做人間最後一位與道相應的佛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