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大般涅槃經》中的女性觀(二)

    《涅槃經》並非是第一部或是唯一一部對女性表達負面看法的經典,在前言裡所提到的《佛說玉耶女經》中,也有諸多貶抑女性的看法和說詞

  • 文:如念出處:學術論文期數:277期2013年5月刊

轉載自學術期刊《揭諦》第24期(2013年1月),頁1-52。

大乘《大般涅槃經》中的女性觀(二)

The Views on Women in The Mahaparinirvana Sutra

釋如念

南華大學

宗教學研究所

三、《涅槃經》中輕視女性看法的可能原因

     《涅槃經》並非是第一部或是唯一一部對女性表達負面看法的經典,在前言裡所提到的《佛說玉耶女經》中,也有諸多貶抑女性的看法和說詞,在《增壹阿含經》卷四十一中,也提出女人具有九惡之說:「一者女人臭穢不淨,二者女人惡口,三者女人無反復,四者女人嫉妒,五者女人慳嫉,六者女人多喜遊行,七者女人多瞋恚,八者女人多妄語,九者女人所言輕舉。」[1]此外,提到女身五礙說的經典也不下於七部。[2]這麼多經典都含有貶抑女性的言說,並非表示佛陀或是佛教本身排斥或是輕視女性,而是這些經典反應呈現了其文化背景中固有之女性觀。

(一) 古印度社會對女性之成見與刻板印象

     根據日本學者岩本裕的說法,印度古代的女性沒有性道德的觀念,「女性,尤其是有夫之婦的性生活很自由」。[3]甚至在每次舉行Varuna-Praghasa祭祀時,「主祭官都會向祭主的妻子打聽有沒有情夫」。[4]在古印度著名的史詩《摩訶婆羅多》中,也有女性對「性慾貪求無厭,不能得到滿足」的記載。[5]古印度著名的法論《摩奴法典》中,也提到婦女以情欲、誘使男子墮落為本性:

摩奴給了婦女們對臥床、座位和穿戴裝飾的愛好,以及情欲、憤怒、惡習、做壞事的念頭和邪僻等的稟性。(9-17)[6]

29、《大正藏》,第二冊,頁769下。

30、 詳見釋永明著之《佛教的女性觀》,頁95、104~105。

31、 岩本裕著,劉欣如譯,《佛教與女性》,台北:大展出版社,1998,頁12。

32、同上,頁10。

33、《佛教與女姓》,頁16。

34、摩奴一世著,馬香雪譯,《摩奴法典》,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98,頁198。

 

在人世間,誘使男子墮落是婦女的天性,因而賢者絕不可聽任婦女誘惑。

因為在人世間,婦女不但可以使愚者,而且也可以使智者悖離正道,使之成為愛情和肉欲的俘虜。(2-213~214)[7]

這些皆顯示古印度社會中,早已存在著「女人婬欲難滿」的刻板印象,《涅槃經》在這方面的文字敘述,只是對社會文化刻板印象的反映與複述,不必然是佛陀本身對女性特別貶抑的說法。

     K. T. S. Sarao教授在其“Ancient Indian Buddhist Attitude Towards Women (I)”一文中指出,佛陀所降生的時代,印度社會已植基於男性中心主義(androcentrism)與父權制度(patriarchy)之上,因此,婦女的社會地位十分低落。[8]佛陀入滅後,僧團的制度與經典的結集,皆是由抱持男性中心主義與父權制度觀念者所掌控和主導,隨著時代的演變,婆羅門教中禁欲主義的厭惡女性思想,為佛教僧團所吸納,因此,對女性所使用的形容詞往往都是負面的,諸如:邪惡的(wicked)、低賤(base)、詐欺的(deceitful)、背叛的(treacherous)、墮落的(degraded)、婬欲無度的(lustful)、貪婪無厭的(greedy)、愚癡無智的(foolish)等等。[9] Sarao教授認為佛陀本身對女性是採取正面的和革命性的態度,肯定女性的修行能力,允許女性出家修行。但是,佛陀的作法,被當時的其他宗教信仰者批評為是異端而危險的。Sarao教授在文中提出,佛陀在僧團中是平等對待比丘與比丘尼,而古印度佛教典籍中反對女性的言辭,是由對女性抱持成見之比丘們所改寫而成的。這點可由一再結集修訂的經典中,各種對女性不同的看法(從極度肯定的看法到徹底譴責詆毀的看法)中得知。[10]依Sarao教授的說法,佛教經典中對女性的負面言辭,是受到印度社會中所根植的男性中心主義和父權制度以及婆羅門教中禁欲主義的厭惡女性思想的影響下,在佛陀入滅後,由僧團中對女性抱持成見之比丘們所改寫的,不必然出自於佛陀的本意。

34、摩奴一世著,馬香雪譯,《摩奴法典》,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98,頁198。

35、《摩奴法典》,頁40。

36、 K. T. S. Sarao, “Ancient Indian Buddhist Attitude Towards Women (I)”,《普門學報》,第19期 (2004年1月),頁3-4。本篇論文,在《普門學報》上,附有由心倫所作之中文翻譯。此處之引文及對其論點之述說,未採用心倫之中文翻譯。

37、同上,頁6-7。

38、同上,頁9-10。

     昭慧法師在〈佛教與女性─解構佛門男性沙文主義〉一文中也指出,佛典的初次結集是由厭惡女性的大迦葉主導,過後的幾次結集,也是由比丘僧團所完成,「在一個極度歧視女性的社會裡,經典的結集權乃至解釋權都掌握在男性手裡,他們很難不受到文化的影響,將女性視為不潔、穢惡的象徵,修道的障礙。」[11]換言之,佛教經典的記載與傳遞,主要是由比丘僧團在主導與負責,社會文化的成見與刻板印象,很難不影響到經典文字的使用偏向,一些對於女性的負面說法,不見得是出自於佛口。

(二) 佛陀應機說法之特定對象

     佛陀在《佛說玉耶女經》中之所以提到女身具有十惡和婦道五善之說,目的是為了調伏玉耶之憍豪傲慢。玉耶是給孤獨長者的媳婦,出身於豪貴長者之家,她倚仗著家族勢力和自己的容貌姿色,不遵守社會習俗之婦道去侍奉公婆和丈夫,為其夫家帶來極大之困擾,佛陀應給孤獨長者之請而為其開示:「女人之法,不當以倚端正而生憍慢。形貌端正,非為端正,唯心行端正,人所愛敬,是為端正。」[12]因此接著談到女身十惡和婦道五善之說,令玉耶心生慚愧,降伏其憍慢之心。

事實上,女身十惡中有數惡也出現在古印度《摩奴法典》對婦女的要求中:

 

     小姑娘,青年婦女,老年婦女,雖在自己家內,絕不隨己意處理事情。(5-147)

     婦女少年時應該從父;青年時從夫;夫死從子;無子從丈夫的近親族,沒有這些近親族,從國王,婦女始終不應該隨意自主。(5-148)

     婦女絕不要尋求脫離父親、丈夫和兒子,因為脫離他們,她要使兩家都被人輕視。(5-149)

     丈夫操行雖有可指摘,雖另有所歡和品質不好,但有德的妻子,應經常敬之如神。(5-154)

     她要終生耐心,忍讓,熱心善業,貞操,淡泊如學生,遵守關於婦女從一而終的卓越規定。(5-158)[13]

 

39、釋昭慧,〈佛教與女性─解構佛門男性沙文主義〉,收錄於《千載沉吟:新世紀的佛教女性思維》,釋昭慧、釋性廣編著,台北:法界出版社,2002,頁15~16。

40、《大正藏》,第二冊,頁863下~864上。

41、《摩奴法典》,頁118~119。

這些對婦女的要求處處反映出古印度婦女「倚他門戶」、「常畏夫主」、「恒不得自在」的現實狀況。在這種不能隨意自主的前題之下,即使婚姻不美滿,古代的印度婦女也不能訴求離婚,還要敬夫如敬神。佛陀所提出的婦道五善之說,只不過是隨順世俗所習所行之道的說法,以此來調服玉耶的憍慢心。

     《涅槃經》中佛陀說:「一切女人,必懷諂曲」,也是為了調伏波斯匿王和其王子的后妃之憍慢心而提出的說法。這種說法為如來的方便之說,在經中是藉由文殊師利菩薩的問答巧妙引出的:

     爾時文殊師利菩薩摩訶薩,即從座起,偏袒右臂,右膝著地,前禮佛足,而說偈言:

         非一切河,必有迴曲;非一切林,悉名樹木;

         非一切女,必懷諂曲;一切自在,不必受樂。

     佛所說偈,其義有餘,唯垂哀愍,說其因緣,何以故?世尊!……「一切女人,必懷諂曲」,是亦有餘,何以故?亦有女人,善持禁戒,功德成就,有大慈悲。……佛言:善男子!汝今善得樂說之辯,且止諦聽。文殊師利!譬如長者身嬰病苦,良醫診之,為合膏藥……。善男子!如來亦爾,為諸國王后妃、太子、王子、大臣,因波斯匿王、王子后妃憍慢心故,為欲調伏,示現恐怖,如彼良醫,故說偈言:

         一切江河,必有迴曲;一切叢林,悉名樹木;

         一切女人,必懷諂曲;一切自在,必受安樂。

     文殊師利!汝今當知,如來所說,無有漏失,如此大地可令反覆,如來之言,終無漏失。[14]

在這段問答中,文殊師利菩薩看似在為婦女辯護,實則佛陀所言,其義有餘,才是他與佛陀唱反調的主要用意。如來說法,是因人因事因機而說,對女性的一些說法,有其緣起和目的,不必將之視為是歧視、貶抑女性之說。因此,若是將佛陀所說「一切女人,必懷諂曲」之語,抽離其時空背景,則看起來似乎是佛陀對女性的貶抑之語;但是,若將其置入說法的因緣環境中,則是餘義未盡之言,是佛陀應機說法之語。

42、《大正藏》,第十二冊,頁426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