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嚴禪寺憶師公

    大寮的香積菩薩 一般佛教叢林稱在大寮工作的人叫”香積菩薩”,要說大寮的工作很辛苦,一點也不為過;尤其遇到年節慶典或大型法會,又掌大鍋,又搬柴火,使用傳統爐灶又要控制火候、飽受油煙,實不簡單!

  • 文:編輯部出處:禪跡、法味、願相隨期數:292期2014年9月刊

  受訪/蓮盡師                                                                                    採訪/編輯部

1、大寮的香積菩薩

一般佛教叢林稱在大寮工作的人叫”香積菩薩”,要說大寮的工作很辛苦,一點也不為過;尤其遇到年節慶典或大型法會,又掌大鍋,又搬柴火,使用傳統爐灶又要控制火候、飽受油煙,實不簡單!

我曾經在彰化的古嚴禪寺做兩年大寮,回去菩提寺後依然有機會輪大寮,而且什麼大型法會都讓我碰到;印象最深刻的是81年底菩提寺首辦的水陸法會,法筵像流水般,如今走入往日的時光中,彷彿熱驣驣的飯菜、杯盤碗瓢,光影間還流洩著一張張紅撲撲的臉,也莊嚴了一次次的法會。

每逢法會、共修只要輪到我當大寮,我都會盡力去做,一桌大概準備八道菜,有鹹、有青菜、有焿湯,許多義工菩薩都會來幫忙。尤其是明慧菩薩(現在的若吉法師),與金惠菩薩隨傳隨到。她們很棒,我只要事先把菜單開好,把所有食材準備好,再讓她們去發揮,不一會兒就端出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菜餚,叫人食指大動。我會請她們把一部份的菜先煮起來,然後拿著一個大鍋子說:「走!喝茶去!」鍋子裡面裝什麼呢?有大茶壺、茶葉、杯子,然後找大寮邊一個林蔭水池清幽處,燒水煮茶,把茗言歡,藉以消除工作的辛勞。如今想起美好的時光總是留不住,當時的每一個畫面,每一個記憶無不是寶藏,而且話題無限,東南西北,什麼都可以聊,香積菩薩一個拉一個來大寮,真熱鬧!

  有人說:「盡師父!下次自己來做披薩,您不用再掏腰包了。」有的說:「盡師父!好奇怪哦!我們曾經去別的道場,那個道場有一位阿婆總是說師父都教她唸那個『南無青青菜菜大菩薩』。」哈哈!原來是「南無清淨大海眾菩薩。」大家笑成一團,過一會兒行堂跑來說:「大寮!趕快!菜不夠!又來了一批客人!」我們就趕快衝哦!跑回大寮繼續煮,又一次激盪香積的靈感火花,等完成任務再回來喝茶。

 我會一直陪著她們,法會結束時還會跟大家預約:「某某!下次一定要來哦!」然後大家歡歡喜喜回家,甚至法會過後會打電話致意,或約在金惠家坐一下。人與人之間就是要珍惜那份情誼,人家發心來做大寮,不是要師父給她什麼,而是事前事後師父會去關心、會跟她們話家常,這也算是一種法供養,在共處中培養一份默契,貼近彼此的距離,而老和尚有時也會到大寮走走看看,大家見師公來了就像見到佛菩薩一樣,一整天的心情都很high !因為她們對師公有一份孺慕之情。

2、「雪裡紅」的故事

 師公常說:「要多學習別人的長處,多跟人結善緣,凡事都用讀的方式,才能吸收別人的知識經驗。」在《白雲小語》中我讀到這段話:「讀自己,跟自己競爭;讀別人,返照自己,可以攻錯;讀眾生,蒐集資料,充實自己的知識庫。」這就是"讀"這個字的奧妙。

 某日與拯師父到高雄去找明山法師,明山法師就是一個很懂得跟人家結緣的人,她種了一些蔬果,常常郵寄或載送龍眼、香蕉、木瓜、青菜,到其他道場去。見了我們她很高興:「怎麼不早來,龍眼才剛寄出去,沒關係!我再叫人去採一些,你們坐一會!」就在等待龍眼的時候,無意間聊到過去在古嚴禪寺跟師公相處的情形,那是大家曾經擁有的平凡與簡單的幸福,但也蘊含著一種“不平凡”!

  民國74年,古嚴禪寺的四周都是稻田與菜圃,一幅悠閒、寫意的鄉居野趣。在那物質不豐足的年代,大家非常珍惜得來不易的民生物質,有一次我們就去菜園撿拾人家不要的芥菜,揉一揉,用陶甕醃起來,就是一道傳統美味的雪裡紅,既容易貯藏,又好下飯,讓大家大快朵頤。當時師公跟我們一起用餐,他坐在齋堂的中央,我們分坐兩旁,醃製好的雪裡紅就放在常住食用區,讓常住夾著配飯用。

   第一天大家很高興有雪裡紅吃,每個人要吃就去夾一點,真歡喜!只有師公不隨便離座,他只吃大寮為他準備的,桌上的那些菜,就在第一天用完齋後,師公沒有馬上離開,他打開裝著雪裡紅的陶甕蓋子說:「這是什麼?」我心想:「雪裡紅啊!他應該知道啊!怎麼要問?」

第二天吃午齋,我們又開心的吃著雪裡紅,你一口、我一口的,大家都有雪裡紅吃,只有師公沒有雪裡紅,他單獨的吃他桌上的菜。用完齋一如往常的,我總是最後走,師公知道我是大寮就問:「蓮盡啊!這是什麼?」「師公!這是雪裡紅呀!」他又把蓋子蓋上:「哦!雪裡紅啊!」就走了,什麼也沒說。我心裡納悶:「昨天不是已經告訴您是雪裡紅了嗎?怎麼今天又問?」

回到寮房還一直想:「師公一直問,莫非有什麼玄機與暗示?」事後我忍不住講給大家聽,都覺得有趣但猜不出師公的意思。第三天,吃完了飯,師公又打開陶甕蓋子,哇!我看到雪裡紅快見底了,他又問:「這是什麼?」我終於按納不住心中的疑惑:「師公!不是明明告訴您是雪裡紅,怎麼您又問呢?」他一定想我是一個呆瓜,不明講怎麼可以,他說:「是雪裡紅啊?那怎麼不給我吃?」我有點不好意思的搔著頭,卻又理直氣壯的說:「師公!這是在田裡撿的剩葉,很老的芥菜,不是不給您吃,而是我們要給您吃的,一定是要買嫩的雪裡紅啦!」

他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的表情一定像醃漬了一夜的雪裡紅或辣椒,杵在那裡。後來就把此事跟當家講,當家說:「妳這皓呆!他問第一次就知道該煮給他吃了,還讓他問三次?」「是呀!我娜ㄟ齋啦?哇是皓玲呆,其實一連問三天我也覺得有點不尋常!」沒錯!有一句台灣俚語就這麼講:「郎那呆,看面就哉!」

不是嗎?我們都知道師公喜歡吃雪裡紅,怎麼就沒有想到要煮一些給他吃?讓他每天都問:「這是什麼?」於是趕快請外庫買一包雪裡紅回來,隔天趕快炒給師公吃。中午又到用齋時間,你猜怎麼著?就只有師公有雪裡紅吃,我們都沒有雪裡紅了,但是心想「安啦!師公一定吃不了那麼多,雪裡紅一定會剩的,等師公吃完了我們再來吃。」正打這「解饞」的如意算盤時,沒想到天下沒有永遠可以久站的浪頭,我們那一甕雪裡紅吃完了,現在換他來整我們。

吃完了飯大家都不走,就看著他桌上那盤雪裡紅,眼睜睜的看著老禪師要離座了,他站起來,他開口說:「哦!我吃飽了,雪裡紅還有剩,我要拿到房間去!」

「哇!哪按阿尼兮?差一點要暈倒!」我偏不信邪,就跟大家說:「放心!明天誰再幫我買一包雪裡紅回來,我再炒給師公吃!」次日在大家的注目中,師公還是從容徐舒的說:「哦!我吃飽了,雪裡紅還有剩,我要把它拿到房間去!」

此情此景令人哭笑不得!所以有時候覺得師公有一面很像小孩子,率真、質樸、單純、充滿玩心,至今那景象仍令人回味無窮。

但是真的就這樣子嗎?「妳們連續三天不給我吃,現在換我不給妳們吃!」其中應有更深刻的內涵吧!譬如:佛制裡有「六合敬」的教法,其中有一項就是講"利和同均",亦即在一起共修的大眾,物質生活是均等的,而且有福同享。這都怪我不夠細心,認為師公年紀大,撿來的菜葉比較老就不給他吃,但是為什麼沒有想到雪裡紅也是他的最愛?將心比心,「親其所親」嘛,我們竟然在他面前,一連三天喜形於色,吃著他桌上沒有的東西,所以囉,當享受美味佳餚時,也要注意身旁的人的感受,「平常心即是道」他就是用禪來實踐對徒弟的教化,結果大家還是當面錯過!

何況佛門「五觀堂」有曰:「五觀若明金易化,三心未了水難消」的警語,也是行者盡形壽該惕礪之事;可見,防心離過、誠意受齋,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我事後反省,一個大寮師竟然沒有去了解方丈和尚的生活及飲食習慣,師公點「一」,我卻不知道「二」,幸而當家師一語警醒我這「皓呆人」───這就是新眾與老眾的不同!老眾在師公身邊一路磨過來,告訴我們這個、指引我們那個,這就是了!新眾怎能批抨老眾過時、不會電腦,對e世代的電產品及媒體資訊陌生,說老眾無法站在時潮的前端?沒有老眾的付出哪有今日的景觀?沒有過去哪有現在?老眾跟著老和尚一磚一瓦,胼手胝足,那份歷史與事實是無法輕易抹煞的! 有時他們就像識途老馬。

3、金爐的故事

在古嚴禪寺我住了不長也不短的 六、七年,走過四季悠悠的時光,俯拾皆是動人的風景--春天,可以嗅聞古嚴寺微潤的氣息。夏天,繁花盛開的馨香迷人。秋天,漫步鄉野多寫意!冬天,寒風呼呼,萬木枯槁的曠野另有一番滋味。但是師公深刻、嚴厲的教化,出其不意的師子吼更是家常便飯,常常有“驚奇”等在彼方。這讓我想起「金爐事件」,尤其近聞古嚴禪寺大殿重建,不禁感慨時空的更迭,腦海又浮現這段往事,因為當時金爐就蓋在大殿旁。

 話說師公從菩提寺回來,看到舊的金爐水泥龜裂不堪,就請師傅打掉重造。由於金爐四圍地面剛敷上水泥,上頭還架著兩塊木板給人踩踏,師公下令:「金爐剛鋪上水泥,誰要是打了一個洞,給我試試看!」而我就是這麼衰,每次倒霉的事都會讓我碰上,因為職事交班要清掃,好死不死的,我剛好走在木板上,竟然吹來一陣風(我前輩子一定跟這陣風有仇),手裡的畚箕沒拿穩,尖角一掃就把金爐打了一個洞,真是越小心越容易闖禍!

「怎麼辦?怎麼辦?」想到師公嚴峻的臉及一再的叮嚀,那如雷的師子吼誰不怕?心裡一陣掙扎,反正沒人看見,三十六計走為上。快!快!如果人家問起就說:「不知道!不知道!」但是回頭又想:「不可以的!誠實為上,而且這樣會害大家被師公罵,我就變成一個罪人。」

心急如焚的回五柳居我住的地方,剛好蓮池師站在廁所外面的水槽洗手,我就說:「蓮池師!妳知道嗎?我好害怕,我...我..」她問:「妳到底害怕什麼?」

因為聽到水龍頭的洗手聲,我還以為她在認真的聽我說話,其實事後她的說法是:我才剛講話,她就已瞄到師公往這邊走來,她不敢告訴我就跑了,我還繼續說著:「妳知道嗎?一陣風吹來,我不小心把剛弄好的焚化爐弄破一個洞,我想跑走,但是又怕害了妳們...我想跟師公認錯又不敢,妳知道我有多可憐嗎?」

她跑了之後,換師公站在水槽旁邊洗手,水龍頭的水嘩啦啦的流著,過一會兒變成靜悄悄的,我覺得納悶就跑到外面去看,什麼也沒看到,我就小聲的喊著:「蓮池師!妳在那裡?」蓮池師突然從一個角落跑出來,說「噓!師公剛走,現在我們一起去看妳說的焚化爐....」她就陪我到事發現場,當她看到破了一角的金爐就說:「蓮盡師,這下子妳不能不講了!因為缺角十分明顯,一定要跟師公講啦!」沒錯,擦撞的痕跡是那麼顯眼。

於是我就鼓起勇氣,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師公的寮房走去,大有荊軻「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壯。因為一進門就看到師公的臉很兇,表情凝重、嚴肅,我怯怯的說:「師公!我...我...」其實他明知道經過的情形卻還問:「什麼事?」

「師公!我剛去倒垃圾,一陣怪風吹過來,我畚箕沒拿穩,一不小心把焚化爐敲破一個洞,師公!對不起啦!」

「我不是叫妳們小心嗎!」

「我不是故意的啦!」

「那怎麼辦?妳說...」
 
「我想找蓮池師幫我修補那個洞。」 

「ㄏㄡˇ!我看妳怎麼補?」          

我低著頭,話一說完就趕快閃,好在有蓮池師幫忙完成這修補的工作,但事情也不簡單,因為我們又不是專業的水泥工,研究了老半天,費了好大的勁才差強人意的把洞補好。當我們鏟抹最後一鏟水泥時,師公不知何時出現,他咳了一聲,然後丟給我們一句話:「其實這個金爐妳們怎麼打爛它,也沒關係!」然後拂袖而去,留下我們呆立著。簡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打爛了也沒關係!那ㄟ安尼兮?」怎麼跟之前的情況不一樣,之前只破一角就大驚小怪,好像世界末日快來臨,現在卻說把整個金爐敲壞了也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嗎?這是什麼跟什麼嘛!

其實事後我有思考,師公一向討厭人家撒謊、不誠實、有了問題不敢面對,因此故意製造那逼視人的氣氛,一副毫不通融的樣子,其實他是一位非常慈悲的長者!這都怪那陣風惹的禍!這麼久了,我還一直在參師公的棒喝,試著去發現其中深沉的意涵,但是能夠知道嗎?我知道嗎?它就像一面鏡子反射出當時的我,而它的結局就暫時結束在那個有微風,有點熱又不太熱的午后,我依然還記得那印象深刻的“咳”的一聲。

3、結語

「雪裡紅」的故事讓你想到什麼?是「得意忘形時,思想的調理尤須謹慎。氣憤怒惱時,情緒的調理尤須冷靜。」還是「「禪行者無時不注意起心動念,維護起心動念,調適起心動念。」《禪的語絲》

「金爐的故事」倒讓我想到:我們總是很容易被困住,一不小心又會落在那一個執著、陷阱裡,當你告訴自己要小心時,你真能冷靜、謹慎的照顧自己嗎?你是否有能力維持這份「小心」呢?

70、80年初,照客、庫頭、大寮、香燈...我們都照著輪,常有機會被師公磨練,禪師接引人的手法就是這麼特殊,他垂下一個餌,等你上鉤,你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等你略微嗅出一點詭異的氣氛時,你掙扎、抗拒、想扳回一局,但是如果智慧不夠,一時反應不過來,就只能跺腳興歎,就只能「哦!」的一聲,那到底有沒有得到好處?有沒有因此開啟心靈的眼,能發現什麼?那只有自己知道!一切就看當下你的修養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生命的成長,並不表示心智的成熟;心智的成熟,建立於生活的歷練的艱辛上。」這就是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