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0 聯合報 鍾玲

田教授在開車回家的路上，車出了隧道口，馳在金頂碧廈的銀河賭場旁，他臉上出現滿足的微笑。他想阿圓這個孩子太感情用事了，全神投入建立乒乓球隊，照顧每一個隊員的身心和球藝，結果贏得了書院聯賽的冠軍，但是功課全放在一旁，以前三個學期每學期都有不及格的科目。今天下午阿圓匆匆忙忙到他辦公室來，圓臉糾結成苦瓜，他說：「老師，下學期我沒書讀了，會被勒令退學，這次總平均分連留校察看的線都搆不著！」

田教授把阿圓的成績單拿過來看，前三個學期不及格科目的分數還掛在那兒，本學期選的三門課倒是全及格了。」

他問阿圓：「那四門不及格的課怎麼還掛在那裡？」

阿圓哽咽地說：「是啊！不管我這學期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把總平均分拉到及格線啊！」

這個糊塗蛋，田教授說：「呆子，你不知道不及格的課可以重修嗎？沒有同學告訴你嗎？你沒有去看選課規定嗎？」阿圓發黑的臉開始有了血色，田老師給一個平均分幾乎是滿分的同學打了通電話，叫他指點阿圓選課，又給了系主任和教務處打了招呼，阿圓下學期可以留校察看了。田教授是個做事注重方法的人，他的方法總是很靈，這次就救了阿圓。他開著車，滿足地笑了。

田教授對許多事務都充滿了熱心，對食物也不例外，所以常處於發福狀態，年輕時深邃的雙眼現在變成線條優美的、飽滿的雙眼皮，眼裡閃出聰敏和圓通。

當他走進家門，客廳暗暗的。他嗅到家裡的氣氛繃緊，平常到家，太太都已經開亮了大吊燈。她是在廚房裡，水龍頭開著，應該是在洗菜，但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由廚房叫說：「回來啦！」他知道一定是家裡兩個女人發生糾紛了。

他開門走進女兒的房間，卓兒明明知道父親進來了，卻坐著動也不動，頭也不回，只對著桌上的筆記型電腦。那張甜美的臉氣鼓鼓地，像是灌足了氣的粉紅色氣球。這個他用了無數方法、無數心思從小調教她講道理的乖女兒，氣成這個樣子很少見。他輕聲地問：「怎麼啦？」

她回過頭揚聲說：「媽媽不講理！明明錯了，不但不承認，還罵我！」

「是什麼事？」

「我這兩個月跟她說過很多次，不要再替我買衣服，我自己會買，而且你也知道，老買衣服是浪費資源的事。她這次又給我買，買了三件連衣短裙，我還很合作地試穿給她看。這些衣服不但太緊，而且太鮮，粉紅的、橙黃的。我非常努力配合她，請她去換大碼一點的，顏色深一些的。但是她換回來的還是緊，顏色還是鮮豔。我說我不穿。她就罵我不聽話、罵我不孝。明明在上學第一天，我就跟媽約法三章，她不要再替我買衣服，我已經成人了。她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我要她跟我道歉！」

她一路氣憤地說，他一路點頭，等她全說完了，頓一頓他才開口：「你說得有道理，我去跟你媽溝通。」

他走進廚房，吃不胖的苗條太太正在切菜，菜刀咚咚地剁在實心樹樁做的砧板上，有點殺氣。她臉上精緻的皮膚繃緊著。

他輕聲地說，聲音中帶點溫柔：「你還好吧？」

她不抬頭，咬牙切齒地繼續切紅蘿蔔：「她完全不體諒我多關心她！老穿那幾件深色鬆垮的衣服，大學生不穿好看的衣服，什麼時候穿！怎麼不像以前乖乖穿我買的衣服！對我說話怎麼可以那麼大聲？孩子大了就可以不尊重父母嗎？」

他繼續他的輕聲細語：「卓兒不應該大聲回嘴，你對的。方才卓兒說兩個月前你們約好她的衣服她自己買。她也乖乖地試你買的衣服了。」

太太沒有出聲，菜刀的咚咚聲一下子輕了下來。

田教授回到女兒房間說：「跟你媽溝通好了。只要先做一件事，我就會叫你媽跟你道歉。」

「做什麼事？」

他遞出一張白紙說：「你把過去一星期你媽對你做過的事寫下來。」

卓兒說「好吧！」把紙放在桌上，取出筆。他回到客廳坐下來看電視播的新聞。過了十五分鐘，看見卓兒衝出房間，哭著跑進廚房，摟住母親，叫：「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