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仙尼師和楊堅（上）：寄養佛寺
聯合報／鍾玲

楊堅出身武將世家，四十一歲取代北周，建立隋朝，為隋文帝，五十歲滅陳朝統一天下。隋文帝是中國歷史上著名護持佛教的皇帝，這都跟法號智仙的尼師息息相關。

智仙俗姓劉，蒲阪縣人，即今山西永濟市，黃河由北往南，流過蒲阪縣城西，再轉90度直角奔流向東，蒲阪的蒲津渡自古是黃河著名的渡口。她六歲在蒲阪妙法庵出家，小小就懂得守戒律。七歲時和尚尼找不到她，怕她貪玩掉到井裡，東找西找，結果發現智仙在佛殿裡雙盤打坐。之後和尚尼專門傳授她禪坐觀想。

智仙透過禪觀，二十二歲時破除層層執迷，達到一切空明，她能感知過去、未來，知道大約四十年後中土的佛教將遇大劫而毀滅，遭此果報，無可避免，那麼如何再興佛教呢？觀想中她看見黃河隔岸馮翊郡的般若寺佛殿裡，釋迦牟尼佛蓮座下，出現一位面貌體態如幼童的大力士金剛神。智仙頓時醒悟自己的任務。她廣讀各家書籍，以作準備。

楊堅的父親楊忠是西魏朝一員猛將，多謀善戰。楊忠三十歲時，追隨宰相宇文泰出征，沙苑之戰大破東魏軍隊，因戰功受封為征西將軍、金紫光祿大夫，襄城縣公。西元541年，西魏文帝七年，楊忠三十四歲，赴首都長安的路上，到馮翊郡的家裡看看，馮翊郡在今日陝西省大荔縣，此郡為軍事要地，渭水、洛水匯流，注入東邊的黃河。馮翊城與蒲阪縣城隔著黃河相望。

楊忠繞路回家探望元配呂苦桃，因為她已懷胎九個月。他到家時呂氏在隔壁的般若寺祈福，於是他換下戎裝，著便服過去。般若寺的方丈在山門等候他，面現一絲緊張，報告出了事，呂夫人在佛殿禮拜時，動了胎氣，開始陣痛，現在躺在般若寺東廂客房，侍女已經請來穩婆了。楊忠想，來的時機真巧，也許生的是兒子，雖然他已有兩個兒子，但這才是繼承家業的嫡長子。他在方丈寮的會客室等候消息。

黃昏時分，楊忠按捺性子盤坐在炕上，方丈帶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尼師進來說：「這位是智仙法師，今早由大河東邊蒲阪的妙法庵渡河來，她有要事向您稟告。」

他們三人盤坐在方丈寮的炕上。楊忠觀察智仙，她個子高瘦，卻穩如磐石，雙眼隱隱含光，卻看不透她。她說：「恭喜楊將軍，夫人誕下麟兒。」

楊忠問：「還沒生，何以知道是兒子？」

智仙說：「在禪觀之中得知，得知的不只這一點。三年前的沙苑之戰，在這馮翊城的東南渭水北岸，將軍左肋中箭。今天早上中箭處刺痛，對不對？」

楊忠心中一震，中箭的事很多人知道，但是今早中箭處刺痛，只有自己知道，親兵都不知道，這尼師具有六神通！他說：「法師，有事請說，願聞其詳。」

智仙說：「令郎極貴，來自天界。不可以在塵俗養大，會阻礙他的發展，最好在寺院裡撫養，入太學前請讓我來照顧。」

楊忠正在想「極貴」是什麼意思，法師說：「將軍，請看窗外。」

窗外的庭院原來暮色茫茫，忽然卻亮起來，院子草木間瀰漫鮮紫色的光芒，這時楊家的侍女來報：「恭喜主人，主母誕下麟兒了。」楊忠頓時明白事關機密，這一百多年來朝代更替如走馬燈，坐擁天下之軍隊權勢者，得天下，有一天會輪到楊家。楊忠對智仙說：「我可以應允，但是呂夫人要能常常探望兒子。」

智仙說：「請在楊府和般若寺之間的牆，打一道門，將軍和夫人可以過來探望兒子。也請安排奶娘。到他四歲的時候，請送五經四書、《史記》、兵書來。」

般若寺方丈在圍牆打通一道門，寺院這邊起一座簡樸的小院落，有智仙的寮房，嬰兒楊堅跟智仙住一起；還有一間是楊堅未來的臥室兼書房，另外就是廚房。你以為養育一個好皇帝，是件容易的事嗎？生長在富貴之家，會變得奢侈成性，所以智仙創造貧寒的環境；生長在將帥之門，會變得剛愎暴烈，所以智仙從小教育楊堅自制、隱忍。儘管住得簡陋，衣服只有幾件小沙彌的袍服，可是智仙對小童的疼愛超過慈母。她總是溫言細語，但是說話和指令一定有理有據。

二十四史之一的《隋書》〈帝紀〉裡說：「皇妣嘗抱高祖，忽見頭上角出，徧體鱗起。皇妣大駭，墜高祖於地。尼自外入見曰：『已驚我兒，致令晚得天下。』」有一次呂夫人在智仙的寮房抱起嬰兒楊堅，忽然看見他頭上長出角，全身長出鱗片。呂夫人懼怕極了，失手把嬰兒摔到地上。這時智仙由門外進來看見了，說：「你嚇到我的孩子了，令他晚些年才得到天下。」每一個朝代必然會編織這類真龍天子的傳說。然而這事件也暗合心理學，童年發生的事會藏在潛意識，以後出來作祟。也許楊堅未來在受驚情況下，該下的決定沒有下，就因為嬰兒時期的摔落。

楊堅十三歲以前都住在佛寺裡，但是智仙並沒有帶他做早課晚課，也沒有跟他講解佛經。智仙做早晚課時，楊堅不是在院子裡打拳，就是在書房讀書。楊堅四歲起，智仙親自教他讀儒家經典，學習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後教他《史記》、法家和兵法著作。智仙請方丈推薦寺裡內功深厚的僧人教他內功和拳術，也找兩個小沙彌來跟他練拳。智仙還刻意強健楊堅的體魄，請呂夫人送補筋骨的珍貴藥材來，親自煎藥。也請呂夫人隔天送烹好的肉食給楊堅。智仙則醃漬養分高的麻豆給他當小點。他當皇帝以後說：「小時候吃神尼的醃麻豆，美味啊！現在每聽到佛寺的鐘聲，我想起小時候的快樂時光。」

（參考釋震華的《續比丘尼傳》卷一）